鹰嘴涧的死里逃生，并未带来多少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浸透骨髓的疲惫与沉甸甸的悲怆。三百余残兵，人人带伤，互相搀扶着，在苍茫的暮色中，向着朔方城的方向蹒跚而行。队伍沉默得可怕，唯有粗重的喘息、压抑的呻吟，以及兵甲摩擦的单调声响，打破了死寂。
获救的狂喜早已被惨重的伤亡与那超越常理的一剑所带来的震撼所取代。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或明或暗地，聚焦在队伍最前方那个青衫染血、步履却依旧沉稳的身影上。
陈天纵。
这个名字，此刻在每一个幸存者心中，都拥有了截然不同的分量。
七皇子李琮被亲卫紧紧护在中间，他脸色苍白，失血与惊悸让他显得十分虚弱，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如同燃烧的火焰，死死盯着陈天纵的背影。那惊艳绝伦、宛若天河倒卷的一剑，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放。那不是凡俗的武技，那是……近乎于道的力量！这个陈天纵，他究竟还隐藏了多少秘密？
赵铁山拄着卷刃的斩马刀，一瘸一拐地走着，他身上的伤口只是被简单包扎，鲜血仍在不断渗出，但他似乎浑然不觉。他看向陈天纵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有感激，有敬畏，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他一直以为陈天纵只是个有本事、够义气的文人兄弟，可方才那一剑，分明是只有传说中的陆地神仙才能施展的手段！
而那些“锐士营”的士卒，更是将陈天纵视若神明。他们亲身感受过那剑意奔涌时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也亲眼见证了那一剑开生路的奇迹。此刻，他们眼中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便是近乎狂热的崇拜与绝对的忠诚。
沉默的行军持续了半夜，直到确认彻底摆脱了蛮族的追击，队伍才在一片背风的山坳里停下来短暂休整。
篝火燃起，驱散了些许寒意与黑暗，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李琮裹着亲卫递来的毛毯，靠在岩石上，目光终于从陈天纵身上移开，扫过周围或坐或卧、伤痕累累的将士，最终落在那依旧沉默擦拭着剑上血污的陈天纵身上。
“陈教习。”李琮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今日若无你，我等皆已成涧底枯骨。此恩，本宫……铭记于心。”
陈天纵停下动作，抬眼看向李琮，火光在他平静的眸子里跳跃：“殿下言重了，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李琮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探究，“你那最后一剑……惊才绝艳，闻所未闻。可是……诗剑道？”
他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旋在所有人心中，却不敢轻易出口的疑问。
刹那间，山坳里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而来，连篝火噼啪声都仿佛消失了。
陈天纵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道：“诗词歌赋，不过是心念的载体。心之所至，意之所向，气之所随，力之所生。殿下可将其理解为……一种不同于传统灵根修炼的路径。”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给出了一个更加玄奥、也更引人遐想的解释。
李琮眼中精光闪动，咀嚼着“心念载体”、“不同于传统路径”这几个字。他不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着陈天纵：“无论何种路径，能于国于民有利，便是正道。陈教习今日之功，本宫必不会忘。”
这时，赵铁山忍不住瓮声瓮气地插话，打破了有些微妙的气氛：“陈兄弟，你那招叫啥名堂？太他娘厉害了！老子当时还以为天神下凡了！”
他这话问出了许多人的心声，连李琮都露出了倾听的神色。
陈天纵看着跳跃的篝火，仿佛看到了那奔涌的剑意长河，轻声道：“此乃……剑意天河。”
“剑意天河……”赵铁山喃喃重复了一遍，咂咂嘴，“好名字！配得上！”
李琮却想得更深。剑意……以诗词引动天地之力，化意为剑，凝气成河！这已非简单的武学范畴，而是触及了规则与意念的层面！这陈天纵所创的“唯心六境”，恐怕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惊人！
“陈教习，”李琮再次开口，语气更加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倚重，“经此一役，蛮族虽退，但其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且对我军动向似乎了如指掌。依你之见，接下来，我军当如何应对？”
他没有先问罪情报失利，也没有追究内鬼嫌疑（此事太过敏感，需暗中查证），而是直接询问陈天纵的战略意见，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
陈天纵心知，经此一战，他在七皇子心中的地位已发生质的飞跃。他略一沉吟，道：“殿下，当务之急有三。其一，肃清内部，今日之败，绝非偶然。其二，重整军备，尤其是加强前沿哨探与快速反应力量。其三，”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李琮眉头微挑。
“不错。”陈天纵语气坚定，“蛮族新败，虽未伤筋动骨，但其精心布置的伏击被破，‘剑意天河’之威必令其胆寒，士气受挫。此时，若我军能组织一支精锐，不必人多，但需绝对可靠与强悍，对其某个重要据点或后勤节点发动一次精准的、报复性的打击，必能进一步打击其气焰，夺回战场主动权，也能……借此机会，验证一些事情。”
他话语中暗示了借此揪出内鬼，或试探蛮族背后“贵人”反应的意图。
李琮眼中光芒大盛！他本就是锐意进取之人，陈天纵的建议正中下怀！固守待变，不如主动破局！
“好！就依陈教习之言！”李琮猛地坐直身体，牵动了伤口，疼得咧了咧嘴，但眼神却异常兴奋，“待返回朔方城，整顿兵马，此事便由……陈教习你来统筹谋划！”
他将如此重要的任务，直接交给了陈天纵！这已不仅仅是信任，更是将其视为核心臂膀的明确表态！
“末将（草民）领命！”陈天纵与赵铁山几乎同时应道。
赵铁山看向陈天纵的目光，那丝陌生感渐渐被一种“老子兄弟果然牛逼”的与有荣焉所取代。
篝火依旧在燃烧，映照着幸存者们疲惫却重新燃起战意的面孔。
鹰嘴涧的惨败与“剑意天河”的神迹，如同冰与火，共同烙印在了这个北境的夜晚。陈天纵这个名字，伴随着那宛若天河的剑光，正式成为了北境战场上，一个无法忽视、足以搅动风云的符号。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无法完全隐藏于幕后。
“唯心”之道，已在这铁与血的洗礼中，展露了它足以撼动世间的锋芒。
前路，依旧凶险，但格局，已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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