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个时辰后，重华宫外传来了通禀声。
太子南承瑾、大皇子南承洲，十皇子南承瑞、三皇子南承珏、五皇子南承瑜、六皇子南承珉，八皇子南承亦，十一皇子南承阳七位皇子在张敬贤的引导下，依次步入殿内。
他们穿着崭新的皇子常服，脸上带着新年伊始的些许轻松，但踏入这象征着帝王寝殿的重华宫，面对高踞主位、抱着幼弟的父皇，那份属于皇子的谨慎和拘谨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
“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万福！”五人齐刷刷跪下行礼，声音整齐划一。
“起来吧。”南烁的声音比平日温和些许，目光扫过几个儿子，最终落在太子南承瑾身上，“今日叫你们来，是允堂想见见哥哥们。”
他低头，用指腹蹭了蹭允堂吃得油光水滑的小嘴，声音放柔，“堂儿，看看，哥哥们来了。”
允堂刚吃饱，正是精神好的时候。他好奇地扭过小身子，乌溜溜的大眼睛依次扫过站在殿中的五个少年。
他认得太子，除夕宫宴上见过，还对着他笑过。此刻看到南承瑾，小家伙咧开小嘴，伸出小胖手朝着他“啊”了一声，像是在打招呼。
南承瑾心中微暖，脸上也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对着允堂微微颔首。
南烁将允堂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满意。他抱着允堂起身，走到殿中铺设的厚厚绒毯旁，将他轻轻放下。
“堂儿就在这儿玩，让哥哥们陪陪你。”
他直起身，目光再次投向太子，语气带着刻意的引导和安排，“承瑾，你身为二哥也是太子，最是稳重。允堂年幼，你多照看些，陪他说说话。”
这话语，与其说是建议，不如说是命令，是给太子一个亲近和照顾幼弟的机会，也是在众兄弟面前明确太子的地位以及与允堂的特殊关联。
南承瑾立刻躬身。“是，父皇！儿臣定当尽心。”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毯子边，在允堂身边蹲下，尽量放低姿态，与允堂平视，脸上挤出最和善的笑容。
“允堂，我是太子哥哥。还记得我吗？”
允堂好奇地看着凑近的南承瑾，大眼睛眨巴着，没有害怕，反而伸出小手，试探性地去碰了碰太子胸前的盘扣。
南承瑾心中一喜，放柔了声音。
“喜欢这个吗？二哥给你拿个更好玩的。”他环顾四周，看到宫人早备好的玩具篮子，从中拿起一个色彩鲜艳的布球，轻轻在允堂面前滚动。
允堂的注意力立刻被滚动的球吸引，兴奋地“啊啊”叫着，手脚并用地朝着球爬去。
南承瑾便耐心地陪着他玩，时而把球滚远一点，时而又滚回来，逗得允堂咯咯直笑。
看着幼弟纯真无邪的笑容，南承瑾心中那点因父皇命令而产生的刻意感渐渐消散，只剩下一种奇妙的、被需要的满足感。他小心地护着允堂，防止他爬出毯子。
南烁坐回御案后，并未立刻处理奏折，而是看似随意地翻着书卷，实则目光不时扫过毯子上的浮动。太子与允堂的亲近，正是他乐见其成的。
其他几位皇子则显得有些拘束。
南烁并未特别安排他们做什么，他们也不敢贸然上前打扰太子与允堂的“独处”。
大皇子南承洲、六皇子南承珉和三皇子南承珏站在稍远些的地方，低声交谈着什么，目光偶尔瞥向玩闹的允堂和太子，眼神复杂，有好奇，有打量，也有羡慕。
十皇子南承瑞、八皇子南承亦和十一皇子南承阳年纪小，心思也相对单纯些，他看着允堂爬来爬去，觉得有趣，脸上带着笑意，但又不敢像太子那样靠得太近。
而五皇子南承瑜，丽妃叶清涵的儿子，允堂的亲哥哥，却像一抹孤零零的影子。
他独自站在一根巨大的蟠龙金柱旁，几乎将自己缩进了柱子投下的阴影里。他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充满渴望地看着在毯子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那是他的弟弟！他嫡亲的弟弟！母妃日夜思念，不惜触怒父皇也想抱一抱、亲一亲的弟弟！可如今，弟弟就在眼前，被太子哥哥逗得咯咯笑，被父皇慈爱地注视着，而他……他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
母妃被禁足前声泪俱下的叮嘱犹在耳边。
“瑜儿，一定要找机会亲近弟弟！让他喜欢你，依赖你！你是他亲哥哥啊！” 可
父皇那冰冷锐利的眼神，宫宴上母妃被拖走的惨状，像沉重的枷锁锁住了他的脚步。他害怕，害怕自己贸然上前，会惹怒父皇，会像母妃一样被厌弃。
他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看着允堂白嫩可爱的小脸，看着他抓着布球开心的样子，看着他依赖地靠在太子哥哥腿边……一股巨大的酸涩和委屈涌上南承瑜的心头，让他的眼眶微微发热。
他也好想抱抱弟弟，好想逗他笑，好想听他软软糯糯地喊一声“哥哥”……可是，他不敢。
允堂玩球玩得有些累了，小身子一歪，靠在了南承瑾的腿上休息。他小脑袋转来转去，好奇地打量着殿内其他人，他的目光掠过所有皇子哥哥。
最后，落在了柱子旁那个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难过和渴望的男孩身上。
南承瑜没想到允堂会突然看向自己，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他吓得浑身一僵，慌忙低下头，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允堂歪着小脑袋，看着那个躲闪的身影。这个人……他好像一直看着自己？那眼神……和太子哥哥、父皇都不一样，里面好像有水光？
允堂的小眉头微微蹙起，带着孩童特有的直觉和懵懂的好奇。他看了南承瑜好一会儿，似乎在努力辨认着什么。
殿内很安静，只有允堂偶尔发出的咿呀声。南承瑾顺着允堂的视线，也注意到了角落里几乎要缩成一团的五弟，心中了然，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允堂忽然松开了抓着太子衣角的小手。他扭动着小身子，竟然朝着南承瑜的方向，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南承瑾一时忘了阻止。大皇子和三皇子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六皇子南承珉睁大了眼睛。
南承瑜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小的、软乎乎的身影，吭哧吭哧地朝着自己爬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忘记了，手脚冰凉，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允堂爬到了南承瑜的脚边。他仰起小脸，好奇地、专注地看着南承瑜低垂的脸庞和泛红的眼眶。
小家伙貌似感受到了对方身上弥漫的悲伤和怯懦，那是一种他无法理解但能模糊感知的情绪。
在满殿目光的注视下，在所有人屏息的寂静中，允堂伸出了一只白嫩的小手，轻轻地、试探性地拉了拉南承瑜垂在身侧的衣摆。
仰着小脸，对着这个陌生的、却又莫名让他想去亲近的哥哥，小嘴一张，发出了一个清晰无比、奶声奶气的声音。
“哥……哥哥呀！”
这一声“哥哥”，像一道暖流，击中了南承瑜的心脏！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脚边仰望着他的允堂。小家伙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纯然的善意和一丝期待。
巨大的惊喜和汹涌的酸涩冲垮了南承瑜的防线。
他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唰”地一下夺眶而出！不是委屈，不是害怕，是难以置信的狂喜和被认可的激动！他蹲下身，几乎是颤抖着伸出手，却又不敢真的去碰允堂，只是哽咽着，语无伦次地回应。
“弟……弟弟！是……是我！我是哥哥！我是五哥！” 他想起了母妃的叮嘱，又怕父皇生气，声音又轻又抖。
御案后的南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意外，有审视，最终化为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平静。他并未立刻出声呵斥或阻止。
允堂看到南承瑜哭了，小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但听到对方哽咽着回应“哥哥”，他又开心起来，咧开小嘴，又清晰地叫了一声。
“哥哥呀～！” 这次，他主动伸出两只小胳膊，做出了一个要抱抱的姿势！
南承瑜看着弟弟伸出的双臂，那纯真无邪的小脸，如阳光穿透了他心中所有的阴霾和恐惧。
勇气充盈了他小小的身体。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忘记了父皇的威严，忘记了所有的规矩和害怕，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将那软乎乎、暖烘烘的小身体，轻轻地、珍重地抱进了自己怀里！
他将脸轻轻贴在允堂柔软的发顶，感受着那真实的、属于弟弟的温度和奶香，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允堂的小帽子。
他终于抱到了他的弟弟！他的弟弟，认他，叫他哥哥！
“哎！哥哥在！……”南承瑜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无尽的温柔和巨大喜悦。
南承瑾看着紧紧相拥的兄弟俩，眼神复杂。
大皇子和三皇子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惊讶和……失落？六皇子南承珉则好奇地往前凑了凑，似乎也想加入。
南烁看着抱在一起的允堂和南承瑜，沉默了片刻。
“承瑜，既是亲兄弟，日后更该恪守本分，兄友弟恭。允堂亲近你，是他的天性，也是你的福分。起来吧，好好陪弟弟玩。”
他没有指责南承瑜的失仪，反而肯定了这份血缘亲近的“天性”，但“恪守本分”、“兄友弟恭”、“是你的福分”这几句话，却又像无形的绳索，再次圈定了界限。
南承瑜闻言，小心抱着允堂，对着南烁的方向深深躬身。
“谢父皇！儿臣……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定当爱护弟弟，谨守本分！” 他怀里的允堂感受到哥哥的紧张激动，也咿咿呀呀地应和着。
南烁的目光在允堂依赖地环着南承瑜脖子的小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重新落回手中的书卷上，淡淡道。
“嗯。都别拘着了，陪着允堂玩吧。承瑾，你看着点。”
“是，父皇。”南承瑾连忙应下，心中滋味更是复杂难言。父皇默许了允堂与亲哥哥的亲近，却又再次强调了他这个太子的“看顾”之责。
有了父皇的“恩准”，气氛终于松动了一些。南承瑜抱着允堂坐回毯子上，允堂便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好奇地抓着他的衣襟和玉佩。
南承瑜小心翼翼地护着他，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满足，耐心地回应着允堂咿咿呀呀的“婴语”，不时低声教他。
“这是玉佩……这是哥哥的手……” 允堂则时不时仰起小脸，清晰地喊一声。“哥哥啊～！” 每一声都让南承瑜心头发烫。
南承珉也大着胆子凑了过来，蹲在一边，拿着一个摇铃逗允堂。大皇子和三皇子带着几位弟弟见状，也慢慢走近了些，虽还有些放不开，但也尝试着拿些玩具吸引允堂的注意。
太子南承瑾坐在一旁，看着被兄弟们围在中间、笑得无忧无虑的允堂，看着五弟南承瑜眼中那份纯粹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再看看父皇看似专注书卷实则掌控一切的身影，心中那份因允堂喊了别人“哥哥”而升起的微妙失落，渐渐被一种更深的明悟取代。
在这深宫之中，父皇的意志高于一切，允堂的亲近是恩赐，也是考验。
他身为太子，需要做的，不是独占，而是在父皇划定的范围内，维系好这份平衡。他拿起一个柔软的布偶，也加入了逗弄允堂的行列。
重华宫的暖阁里，一时充满了孩童的笑语和少年们略显生疏却努力释放的善意。
南烁坐在御案后，听着这难得的喧闹，目光偶尔扫过被五皇子珍重抱在怀里的允堂，眼神深邃如潭。
允堂会喊“哥哥”了，这声呼唤，是血缘的纽带，却也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在他精心布局的水面上，漾开了新的涟漪。未来如何，仍需他这位执棋者，步步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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