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使臣在驿馆内暴毙的消息，黎明前传得沸沸扬扬诰京城。
死的并非左贤王呼衍灼，而是其麾下一位颇受重用的副使。尸体被发现时，面色青紫，七窍留有黑血，显然是中了剧毒。
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只有一只被打翻来自南烁宫廷御制的酒杯。
消息传入宫中时，南烁正准备早朝。
手中的茶盏“啪”地一声落在龙袍下摆，滚烫的茶水洇开一片深色，他却浑然未觉，脸色瞬间铁青。
“查！给朕彻查！”压抑着暴怒的低吼在太和殿内回荡，南烁眼中是骇人的风暴。“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此嫁祸之举！”
然而，不等隐卫和内廷司查出个子丑寅卯，这桩突如其来的命案，已然在翌日的朝会上，引爆了积压已久的矛盾。
太和殿内，文武分列。
“陛下！”一位须发皆白、出身清河崔氏的老御史率先出列。
“北境副使暴毙驿馆，现场留有宫中御用之物，此事实在蹊跷！然，人死不能复生，北境左贤王已借此发难，声称我南朝毫无诚意，视盟约为儿戏！若因此小事再启战端，边境百姓何辜？社稷何安？”
话音未落，一名身着绛紫官袍、代表江东士族利益的文臣便接口道。
“崔御史所言极是！北境铁骑凶悍，去岁边关才历血战，国库空虚，民生凋敝，实不宜再动干戈。
依臣之见，不若应了北境之前所请，请十五殿下出面一见，以安其心，再许以一位宗室公主和亲，以示我南烁修好之诚意，或可化解此番危机！”
“荒谬！”一声怒喝出自一位满脸虬髯、身披甲胄的武将之口，他是镇北军出身的老将，姓韩。
“北境狼子野心，岂是一两个皇子公主能喂饱的？使臣死因未明，便急着割地赔款、送女求和，尔等文臣的骨头莫不是棉花做的？！我南朝将士的血性何在？！
他们要打，那便打！老子正好用他们的头骨，给陛下当酒器！”
“韩将军！慎言！”另一位清流文官立刻反驳，面带愠色。“岂不闻‘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若能以最小代价平息干戈，保全国力，何乐而不为？非要弄得尸横遍野，民不聊生，方显尔等武夫悍勇吗？”
“放你娘的屁！老子在边关砍北戎崽子的时候，你还在娘怀里吃奶呢！”
“粗鄙！有辱斯文！”
“够了！”
龙椅之上，南烁一声断喝，压下了所有的争吵。南烁面色阴沉如水，目光冰冷缓缓扫过下方那些或激愤、或惶恐、或沉默的臣子。
他看着那些主张妥协的文臣，他们背后是盘根错节的世家利益，求稳怕乱，宁愿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皇子和一个宗室女子，也不愿损害自身的根基。
那些主战的武将，他们渴望军功，维护着军队的尊严，却未必完全明了国库的真实情况和再次开战可能带来的巨大风险。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沉默不语的沈煜身上。沈煜微微垂着眼帘，看不清神情。
“北境使臣之死，朕自会查个水落石出。”南烁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至于北境的要求……”
“让十五皇子出面，绝无可能。送公主和亲，更是奇耻大辱！”
文臣队列中响起一片低低的骚动和吸气声。
“陛下三思啊！”崔御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一旦开战，生灵涂炭……”
“韩将军。”南烁没有理会他，目光转向那位虬髯武将。
“末将在！”韩将军声如洪钟，抱拳出列。
“朕若命你为先锋，你可能为朕，拿下呼衍灼的人头？”
韩将军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声震殿宇。
“末将愿立军令状！不能取那北戎左贤王首级，末将提头来见！”
“好！”南烁从龙椅上站起身，玄色龙袍无风自动，一股久违的属于开疆拓土帝王的杀伐之气骤然爆发，笼罩了整个大殿。“北境既然想再次玩火，朕便陪他们玩到底！”
“传朕旨意！北境蓄意挑衅，杀害使臣，嫁祸南朝，其心可诛！朕，决意御驾亲征！要让北境蛮夷知道，我南烁疆土，不容侵犯！朕之皇子，更非他们可以觊觎之物！”
“陛下！”这下，连一些中间派的官员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御驾亲征？陛下已有多年未曾亲临战阵！且朝中局势微妙，太子体弱，十五皇子被囚，陛下此时离京……
沈煜也终于抬起了头，看向南烁，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忧虑。
陛下此举，固然能极大提振士气，震慑北境，但何尝不是一种被逼到极致的反应？是为了维护国格，是为了震慑宵小，或许……也是为了向那个被囚禁在重华宫的小儿子，证明些什么？
南烁无视了所有惊愕和劝阻的目光。站在高高的御阶之上，身影挺拔如松。
“朕意已决！即日起，整军备战！太子监国，沈煜！凡有再言和亲、退让者，视同通敌，斩——立——决！”
最后一个字落下，带着凛冽的杀气，在大殿中久久回荡。
满朝文武，无论主战主和，此刻都被这震慑住，无人再敢出声。
退朝的钟声敲响，南烁率先大步离开太和殿，背影决绝。
消息飞快传遍宫廷内外。
当“陛下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入重华宫时，允堂正对着那枚玄铁指环出神。他听到常德带着哭腔的禀报，执棋的手指在空中停顿了许久，久到那枚棋子都失去了温度。
最终，允堂将棋子轻轻落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他抬起眼，望向太和殿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微光。
烽烟，将起于北境再起。
而这深宫之中的困局？
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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