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堂是在一阵剧烈的呛咳中清醒的。
他此时蜷缩在一个勉强能遮蔽风雨的山岩凹陷处,身下是冰冷潮湿的苔藓和腐叶。
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血腥气,眼前阵阵发黑。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都要……不对劲。
允堂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旧内侍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他抬起颤抖的手,抹去唇边咳出的腥甜沫子,指尖感受到带着些许麻木的刺痛。
这不是旧疾。
一股寒意沿着他的脊椎爬升。
允堂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那里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或异色,但那像被无数小针持续扎刺的麻痹感,却真实存在着,并且正缓慢地沿着手臂向上蔓延。
他还真是……与毒有缘。
允堂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胸腔的痛楚,引发了一阵新的咳嗽。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
不是旧伤复发。
是新的毒。
在他逃离皇宫,在这荒山野岭苟延残喘前,不知何时,又被人下了毒。
会是谁?沈煜?
还是……宫里那些无处不在的、他甚至连面都未曾看清的宫人?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逃离前,他去见那个名义上的母亲——叶清涵最后一面时的情景。
那时,他已知东远安排好部分接应,决意破釜沉舟。出于某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或许是最后一点对“母亲”这个身份的可笑执念,他避人耳目,去到了叶清涵所居的偏僻宫苑。
彼时的叶清涵,正对镜梳妆,铜镜里映出的容颜依旧保养得宜,只是眼角眉梢,再也寻不见多年前那刻意表演出的、对他这个“儿子”的慈爱和挂念。
见到他突然出现,她先是惊愕,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慌乱,但很快便被冷漠的疏离所取代。
她没有问他为何而来,也没有关切他消瘦苍白得不成人形的模样,只是在他即将转身离开时,忽然开口,声音满是压低的急促和……撇清关系的凉薄。
“允堂!”她唤住他,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你……你若真要离开,便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算母亲……算我求求你,不要去连累你五哥!”
允堂的脚步顿住,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叶清涵的声音带着颤抖,继续道。
“你从小就得你父皇宠爱,要什么有什么,风头无两。可你五哥呢?他什么都没有!他是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才护着他长大,看着他出宫建府,有了今天!他性子软,根基浅,经不起任何风浪!你这一走,陛下回京后雷霆震怒,这怒火……他承受不住的!你就当行行好,放过他,行吗?”
一番话,字字句句,皆是替她那大儿子南承瑜打算,生怕被他这个小儿子牵连。至于他这个儿子是生是死,前路如何,她只字未提。
允堂当时只觉得满心凉意,将心头最后一点微弱对母亲的奢望,也彻底冻结成冰。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那个他曾真心唤过“母亲”的女人,看着她眼中那急于划清界限的仓皇。
“宠爱?”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那不是你,和他,一起装出来,给别人看的戏码吗?”
他向前一步,逼近叶清涵,目光直直看着她瞬间煞白的脸上。
“用我这个棋子,换了你的妃位安稳,换了你在后宫立足的资本。你明明知道,所有的宠爱都是假的,所有的重视都是算计。现在,却来跟我说……不要去连累你的儿子?”
叶清涵被他眼中那赤裸裸的恨意和看穿一切的冰冷吓得后退半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允堂不再看她,转身离开了那座充斥着虚伪和算计的宫苑。
那一刻,他心中对这位母亲所谓的血脉亲情,再无半分留恋。
回忆如同毒刺,扎在心上,比此刻体内蔓延的毒素更让他痛楚。
允堂靠在岩壁上,仰起头,看着从岩石缝隙间透进来的天光,胸口那阵绞痛再次袭来,让他眼前发黑。
允堂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会是谁下的毒呢?什么时候?
允堂仔细回想着逃离后的每一个细节。
那个驾车的中年男子给的水和干粮?他确实喝了水,吃了少许干粮。还是在暗渠中穿梭时,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亦或是……更早之前,在宫里,那日复一日的汤药膳食里,早就被人埋下了缓慢发作的引子,只待他离开皇宫,失去太医署那些哪怕只是做做样子的“调理”,便会彻底爆发?
都有可能。
这座吃人的皇宫,想要他死的人,太多了。
南烁,南承瑾,沈煜,甚至……那些皇子还有他连名字都不知道隐藏在阴影里的势力。
心脏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伴随着那股诡异的麻木感。
允堂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
艰难地抬起手,想要从怀中掏出那枚一直贴身藏着的玄铁指环,那是东远留给他的东西。然而,手指颤抖得厉害,试了几次,都无法准确探入衣襟。
难道……他拼尽一切,挣脱了那座华丽的牢笼,最终却要死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里?
还是不甘心啊……
他还没有找到东远,还不知道他是否安然无恙。
他还没有……真正地、自由地呼吸过一口宫墙外的空气。
冰冷的山风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也让允堂混沌的意识有了一丝清明。
他不能死在这里!至少,不能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允堂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支撑着岩壁,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目光在周围稀疏的植被间逡巡,寻找着可能缓解毒性,或者至少能让他多撑一会儿的东西。
一些常见或许有用的草药形状在他脑中闪过,那是他幼时无聊,翻看太医署藏书时偶然记下的。
允堂踉跄朝着不远处一丛挂着红色小果、叶片呈锯齿状的灌木走去。每走一步,心脏的抽痛让他几乎直不起腰。
指尖触碰到那冰凉带刺的叶片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允堂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重重地向前栽倒。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似乎听到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犬吠的声音,正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迅速逼近。
追兵……还是……
允堂的指尖无力地蜷缩起来,握住了几片被他扯下还带着凉意的锯齿叶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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