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并非虚无，而是黏稠、沉重、不断拉扯着意识的黑暗。剧痛如同潮汐，一次次冲刷着早已残破不堪的身体与灵魂。空间法则的反噬如同亿万根烧红的细针，在识海的每一寸疯狂穿刺、搅动。属于噬界兽的、冰冷污秽的寂灭气息，如同跗骨之蛆，在经脉和伤口中残留、侵蚀。
陆晨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投入恒星熔炉又瞬间扔进绝对零度深渊的金属，在极致的毁灭与极致的死寂之间反复崩解、凝固。意识如同风中的烛火，明灭不定，随时会彻底熄灭。
但有什么东西，在黑暗的最深处，死死地锚定着他。
是一缕微弱却顽强的灰蒙灵气，遵循着《九转混沌灵气诀》最本能的路径，如同沙漠中的暗河，艰难地流淌，滋润着干涸龟裂的经脉与濒临破碎的星核。
是一丝熟悉的、带着清新生命气息的暖流，如同最温柔的羽翼，轻轻拂过他灼痛的灵魂伤口，试图驱散那些冰冷的秽物。那是青霖的力量。
还有一个……更加难以形容的存在。冰冷、精确、沉默，却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释放出极其细微、却稳定无比的“存在感”脉冲，仿佛在黑暗虚空中点亮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为他指引着“回归”的方向。那是系统，或者说，是系统内核中某个被触发的、更深层的协议在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体征监控与意识锚定。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点光，刺破了黑暗。
然后是声音，模糊、遥远，仿佛隔着厚重的海水。
“……生命体征趋于稳定，但灵魂损伤和能量反噬非常严重……细胞活性被未知力量强行维持，但修复速度极慢……”
“抑制核心数据解析如何？”
“……初步验证，有效。‘墓碑’行星的能量波动数据显示，核心激活后，目标生物（代号：噬界兽）的活跃度下降了42%，其外围衍生物群出现大规模僵化、退化迹象。但核心本身的污染未被完全清除，压制效果预计会随时间衰减……”
“够了。只要数据有效，能卖个好价钱就行。他什么时候能醒？”
“……无法确定。他的伤势很怪，除了物理和能量创伤，似乎还有……法则层面的冲突与污染。常规医疗手段效果有限。”
“……啧，真是麻烦又珍贵的‘材料’。用最好的生命维持液，保住他的命。那个青鸾族的小丫头怎么样了？”
“外伤已基本痊愈，本源消耗过度，但无污染迹象，恢复情况良好，已转入观察室。”
声音断断续续，时近时远。
光渐渐清晰，变成了医疗舱舱顶柔和的白光。声音也变得真切，是锈蚀爵士那特有的金属摩擦音和另一个冷静的电子合成音（似乎是医疗AI）。
陆晨试图转动眼球，却感觉眼皮重如千斤。他集中全部精神，终于让睫毛颤动了一下。
“他醒了。”电子合成音立刻汇报。
一张半机械化的脸出现在视野上方，猩红的机械眼闪烁着，仅存的生物眼带着审视和一丝……复杂的满意。
“欢迎回到活人的世界，小子。”锈蚀爵士的声音响起，“差点以为我的投资要打水漂了。”
陆晨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干涩的气音。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钝痛。
“别急着说话。”爵士示意了一下，旁边伸出一支机械臂，将一滴清凉的、散发着浓郁生机的液体滴入陆晨口中。液体入喉，立刻化为温和的能量流散开，滋润着干涸的躯体和灵魂，虽然对于他沉重的伤势来说杯水车薪，但至少让他恢复了一点力气。
“……青霖……”他嘶哑地挤出两个字。
“你的小同伴没事，比你强多了。”爵士摆摆手，“先关心你自己吧。你现在的状态，就像一台被陨石砸过又泡进寂灭能量池的老爷车，能拼起来已经是奇迹了。”
陆晨缓缓转动眼球，打量四周。这是一个设施极其先进的医疗舱，他躺在一个充满淡绿色修复液体的生命维持舱内，身上连接着数十根粗细不一的能量导管和生物传感器。他能感觉到精纯的生命能量和温和的治疗射线不断作用在身上，但收效甚微。真正的重创来自于内部——混乱的法则反噬和灵魂层面的污染。
他尝试感应系统。意识沉入，以往清晰明亮的系统界面此刻一片黯淡，只有最核心的区域，悬浮着一个缓慢旋转的、布满裂痕的银蓝色光核，光核周围延伸出几道极其微弱的能量流，勉强维持着与他身体的连接和最低限度的生命监控。大部分功能都显示为灰色，包括他最依赖的回收、分解、合成、推演。只有最基础的【个人信息面板】和【物品栏】还能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响应。
【系统状态：深度自检与修复中。核心协议受损，功能性模块离线。预计恢复时间：无法估算。】
【警告：宿主灵魂受损（中度），空间法则领悟紊乱（重度），存在未知高阶能量污染（微弱，持续净化中）。】
【当前可用功能：基础状态监测，物品存取（极慢）。】
系统近乎瘫痪。但陆晨能感觉到，那个缓慢旋转的破损光核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极其缓慢地重组、适应。是上次危机中触发的“概念遮蔽”协议留下的痕迹？还是系统本身在汲取这次极端经历中的“数据”进行演化？
“你带回来的东西，很有价值。”锈蚀爵士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抑制核心的数据，虽然不全，但足以证明那东西的存在和可控性（至少暂时）。这会在特定的圈子里引起轰动。当然，还有你最后使用的那个……逃脱手段。非常有趣的空间扰动痕迹，连‘掘墓人’号的侦测器都差点被瞒过去。”
爵士的机械眼红光聚焦在陆晨脸上，似乎想看出什么。“看来，净天宗玉碟带给你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不过无所谓，每个人都有秘密。我只看结果。”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两枚银色的、印有寰宇商会复杂徽记的芯片，在陆晨眼前晃了晃。
“这是答应你们的。‘寰宇商会’特许商贸舰队，‘翡翠回廊’贸易站的随行技术顾问身份。舰队十五天后从‘灰烬之门’起航。按照协议，这是你们应得的。”
陆晨的目光牢牢锁定那两枚芯片。历经生死，几近殒命，为的就是这个。
“不过……”爵士话锋一转，将芯片收起，“以你现在的状态，别说十五天，就算给你一百五十天，你能恢复几成？上了船也是累赘，甚至可能死在路上。到时候，我的‘投资’可就真的血本无归了。”
“你想怎样？”陆晨用尽全力，声音依旧沙哑，但带着一丝冷意。
“简单。”爵士的机械脸上似乎露出一个算计的笑容，“我认识一个‘朋友’，在卡兰多附近有个私人的‘疗养所’。那里有更特殊的设备和方法，或许能加速你的恢复，特别是处理你体内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则冲突和能量污染。当然，费用不菲，而且……需要你配合一些‘小小的’研究，关于你的能量特性，以及你在遗迹最后使用的逃脱技术原理。”
又是交易。陆晨心中了然。锈蚀爵士不会放过任何榨取价值的机会。所谓的“疗养所”和“研究”，恐怕比医疗舱更加危险和不可控。
“青霖……呢？”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道。
“她？她恢复得很好，可以正常登船。如果你同意我的提议，我会安排她先以技术顾问的身份登舰，在那里等你。如果你恢复顺利，能在舰队离开‘灰烬之门’前的最后一个补给点赶上，自然最好。如果赶不上……”爵士摊了摊手，“那至少保住了一个‘投资’。当然，我相信以你的‘天赋’和运气，不会让我失望的。”
先让青霖安全离开，自己留下接受危险的治疗和“研究”，以此换取恢复的可能和最终的船票。很公平，也很残酷的选择。
陆晨沉默了片刻。他感受着体内沉重的伤势和近乎瘫痪的系统。没有系统辅助，没有快速恢复的手段，以现在的状态登上充满未知的星际舰队，确实风险极大，甚至可能成为青霖的拖累。锈蚀爵士的提议虽然充满算计，但至少提供了一条可能的恢复路径。
“我要……先见青霖。”他最终说道。
“可以。”爵士似乎早有预料，“给你们十分钟。然后，给我答复。”
生命维持舱的舱盖缓缓滑开，修复液被排空。陆晨在机械臂的辅助下，勉强坐起，身上依旧连接着许多管线。他换上了一套干净的治疗服，在另一个医疗机器人的搀扶下，来到了隔壁的观察室。
青霖正站在观察室的舷窗前，望着外面浩瀚的星空。她换上了一身简洁的淡青色便装，气色比之前好了许多，眼眸清澈，只是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忧虑。听到开门声，她立刻转身，看到陆晨的瞬间，眼眶微红，快步上前。
“你醒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想要扶住陆晨，又怕碰到他的伤口，手停在半空。
“嗯，暂时死不了。”陆晨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在机器人的帮助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青霖在他对面坐下，仔细打量着他的状态，眼中满是心疼。“你的伤……很重。爵士说……”
“我都知道了。”陆晨打断她，直视着她的眼睛，“他的提议，你怎么看？”
青霖抿了抿嘴唇，低声道：“我不想一个人走。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哪怕慢一点恢复……”
“时间不够。”陆晨摇头，“舰队十五天后就出发。我的伤，靠常规方法，十五天连下床都困难。他的‘疗养所’是风险，也是机会。”
他顿了顿，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你先走。去‘翡翠回廊’，打探消息，熟悉环境，站稳脚跟。等我恢复，我会去找你。我们分开行动，目标更小，也更灵活。”
青霖知道陆晨说的是事实，也是目前最理性的选择。但她心中充满了不安。“可是那个疗养所……还有他的‘研究’……”
“我有分寸。”陆晨目光沉静，“他想要我的‘价值’，就不会让我轻易死掉。至于研究……我会把握好尺度。而且，”他看了一眼自己虚弱的身体，“我现在这样子，他想研究也研究不出太多东西。”
他看着青霖担忧的眼神，放缓了语气：“放心，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不会倒在这里。拿到船票，找到婉清，弄清楚一切……这条路，我们才刚起步。”
青霖用力点了点头，眼中的忧虑渐渐被坚定取代。“我明白了。我会在‘翡翠回廊’等你。你……一定要来。”
“一定。”陆晨承诺道。
十分钟很快过去。锈蚀爵士准时出现。
“商量好了？”
“青霖按计划登船。”陆晨看向爵士，目光平静，“我接受你的提议，去那个‘疗养所’。但有几个条件。”
“说。”
“第一，治疗过程以我的安全和恢复为第一优先级，任何可能造成不可逆损伤或失控的研究项目，我有权拒绝。”
“第二，我需要关于‘疗养所’及其主治者的基本信息和风险评估报告。”
“第三，治疗期间，我与青霖需要保持最低限度的安全通讯渠道。”
“第四，无论治疗结果如何，在舰队离开‘灰烬之门’前，我必须获得自由行动能力和登舰许可。”
爵士的机械眼红光闪烁，似乎在计算得失。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可以。合情合理的要求。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那么……合作愉快。”
他伸出手，那只冰冷的机械手。陆晨也缓缓抬起依旧无力的手，与之一握。
协议达成。
当天晚些时候，青霖带着简单的行装和那枚银色芯片，在银刃的护送下，登上了前往“灰烬之门”中转站的定期航班。
陆晨则被转移到一艘没有任何标识的小型隐秘飞船上，朝着锈蚀爵士口中的“疗养所”——一个位于卡兰多星域边缘、未被任何星图标注的小行星带深处——驶去。
飞船舷窗外，是熟悉的、冰冷而壮丽的星空。陆晨躺在医疗床上，感受着体内缓慢流淌的、带着刺痛的力量，看着意识深处那个布满裂痕、缓慢旋转的系统光核。
系统近乎停摆，前路未知，伤势沉重，还要面对莫测的“治疗”与“研究”。
但他心中并无太多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废土、蓝星、星骸坟场、寂灭兽巢……他一路走来，哪一次不是从绝境中挣扎而出？系统是他强大的助力，但从来不是他唯一的依仗。真正的力量，源于不屈的意志，源于对自身道路的坚信，源于一次次在毁灭边缘对“生”的贪婪索取。
他闭上眼，《九转混沌灵气诀》的心法在残缺的识海中缓缓流淌。混沌包容万物，亦可化生万物。法则反噬？能量污染？灵魂创伤？
不过都是……需要被消化、被转化的“资粮”罢了。
疗养所也好，研究也罢。新的狩猎场，已经为他敞开。
而他，将以伤痕为甲，以意志为刃，再次淬炼己身，直至……破茧重生。
飞船无声地滑入小行星带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第526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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