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询室的金属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发出令人心头发冷的撞击声。内部空间逼仄，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四面光秃秃的、能吸收声音和能量的特殊材质墙壁。正中央，一张金属桌，两把椅子。头顶的冷光源均匀洒下，让一切都无所遁形，包括千丈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两名安全部门守卫没有跟进来，门内只有她和坐在对面的那个人——一位面容肃穆、眼神如同精密探针的老者，瑟雷长老，“巢穴”安全委员会的成员之一。他面前没有任何纸笔或记录设备，但千丈知道，这间屋子里的一切，包括她的生理指标、精神波动，都处于严密的监控之下。
“千丈净化师，”瑟雷长老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是一条直线，没有任何起伏，“在你上一个巡逻周期，我们监测到你的潜水器在‘废弃区’边缘及‘未探明高危区域’有长时间的异常能量滞留。解释一下。”
千丈早已准备好说辞，她调动起全部的精神力量维持着意识的平静，如同覆盖在汹涌暗流上的一层薄冰。“废弃区边缘存在强烈的能量乱流，干扰了常规导航。我为了规避风险，选择了一条非标准航线，期间进行了多次定位校准和系统自检，导致滞留。”她的声音和对方一样平稳，听不出任何破绽。
“非标准航线？”瑟雷长老的目光锐利如刀，“那条航线，最终指向一个我们标记为绝对禁区的坐标。你看到了什么？”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但千丈的脸上只有属于资深净化师的专业与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我并未抵达任何标记禁区。在接收到系统多次关于环境危险等级过高的警告后，我便调整航向返回了。长老，您说的坐标是？”她甚至主动反问，将问题轻巧地抛回。
瑟雷长老沉默地盯着她，那目光仿佛要剥开她的颅骨，直接检视她的大脑。无形的压力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千丈能感觉到某种细微的精神力量正在试图触碰她的意识边缘，如同冰冷的触手。她不动声色地加固着自己的精神屏障，将其模拟成经历能量乱流后常见的、略带疲惫但稳定的状态。
“你的潜水器内部，生命监测系统记录到第二个生命体征。”瑟雷长老换了一个方向，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更深的寒意。
来了。最危险的问题。
千丈的指尖在桌面下微微蜷缩，但声音没有任何波动：“是的。我打捞到了一具坠落的躯体，处于深度昏迷状态。按照应急条例第7条第3款，我将她收容在隔离舱，并提供了最低限度的生命维系。”
“身份？”
“未知。其体表没有任何身份标识，数据库初步扫描也未匹配到对应信息。”千丈回答得滴水不漏，“我正准备在提交报告时，申请更高权限的身份核查。”
她将一切都推给了条例和未知。合乎规矩，且无法立刻证伪。
瑟雷长老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距离千丈更近了一些。“千丈净化师，”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巢穴’的稳定，高于一切。任何潜在的威胁，都必须被清除。你确定，没有任何……异常需要补充吗？”
这是最后的施压，也是最后的试探。
千丈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她调动起脑海中所有关于经世的记忆——那些痛苦的碎片、那冰冷的“编织者”权限、那深谷中搏动的恐怖“心脏”——将它们死死压在意念的最底层，用无数层净化工作时产生的、纯粹而单调的能量流将其覆盖、包裹。
“我确定，长老。”她清晰地回答，“我的职责是净化与守护。我所执行的一切，均符合条例规定。”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问询室里蔓延。只有头顶冷光源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微弱电流声。
不知过了多久，瑟雷长老终于缓缓向后靠回椅背，那慑人的压迫感稍稍减退。
“你的报告，需要在三个标准时内提交。”他公事公办地说道，“关于你打捞到的昏迷体，安全部门会接手处理。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千丈站起身，微微颔首，动作流畅而自然，没有一丝迟疑或慌乱。她转身，走向那扇沉重的金属门。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门禁开关时，瑟雷长老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平淡，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告：
“千丈，水渊很深。有些黑暗，看得太久，自己也会被吞没。”
千丈的脚步没有停顿，直接按下了开关。门滑开，她迈步而出，将那片令人窒息的惨白和审视抛在身后。
廊道外，一切如常。技术人员穿梭，屏幕上滚动着数据流。但千丈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她刚刚在悬崖边缘走了一遭。
她没有回自己的休息舱，而是直接前往潜水器停泊港。安全部门的人动作很快，已经有穿着不同制服的人员在她的潜水器外忙碌，显然是要“接手”隔离舱里的经世。
千丈站在不远处，冷静地看着。她不能阻止，任何过激的反应都会前功尽弃。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转移经世的安全人员似乎触发了什么，隔离舱的外部指示灯突然急促地闪烁起红光，发出低低的警报。是生命体征再次出现剧烈波动？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
千丈感到一枚极其微小、冰冷的物体，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她制服外套的口袋。
没有重量，没有声音，如同幻觉。
但她知道，那不是幻觉。
是经世。即使在这种状态下，即使被安全部门控制，她依然有能力，用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传递出最后的东西。
千丈面无表情地看着经世被小心地移出隔离舱，放置在担架上，迅速运走。自始至终，经世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仿佛刚才那细微的警报和口袋里的异物，都与她无关。
处理完交接手续，千丈回到了自己那间狭小、简洁的休息舱。门锁落下，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才允许自己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疲惫如同水渊的压力，瞬间席卷了她每一寸神经。
她走到洗漱台前，用冷水用力泼在脸上，试图驱散那份深入骨髓的寒意。水流声中，她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已经被点燃，无法再熄灭。
她伸手，探入外套口袋，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冷的物体。
她将它取出，摊在掌心。
那不是晶体“信”，也不是任何已知的装置。那是一枚……种子。只有米粒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了极其复杂、仿佛天然生成的银色纹路，触手冰凉，感受不到任何能量波动。
这是什么？经世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新的“信标”？还是……别的什么？
千丈凝视着这枚黑色的种子，经世最后那微弱的精神波动仿佛再次在耳边回响。
信，从未止息。
她握紧了掌心那枚冰冷的种子，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金属壁垒，再次投向那片无边无际的、孕育着真相与危险的幽暗水渊。
琥珀色的“信”在上方指引。
冰冷的种子在掌心沉睡。
而她自己，已成为这深水之中，一个行走的秘密，一个沉默的共犯，一个……等待破土的发问者。
水渊依旧黑暗。
但信，已入心。
(第三十五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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