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并未完全隔绝楼下的喧嚣。程家老宅的隔音虽好,但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尚未完全合拢,门廊里一片昏暗,只有书房门缝里透出的光线在地毯上切割出一道狭长的亮痕。
程建业那声嘶力竭、带着破音和疯狂尾音的“查!”,以及紧随其后玻璃杯狠狠砸在坚硬红木茶几面上发出的刺耳欲聋的碎裂声,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带着巨大的动能和破坏力,清晰地穿透了厚厚的地毯和尚未关严的门缝,狠狠撞进了程砚的耳膜。
他正站在门内,指尖还停留在冰冷的黄铜门把手上,尚未完全将门合拢的动作凝固在半空。
客厅里,程昊那刻意压低、却因激动和算计而字字清晰的“拿捏”、“把柄”、“软肋”,以及程建业那如同困兽般、带着孤注一掷凶狠的嘶吼——“只要能抓住他的把柄……只要能拿捏住他!老子要让他知道!谁才是老子!”——如同最拙劣、最令人作呕的剧本台词,带着陈腐的野心和愚蠢的恶毒,一字不落地灌了进来,清晰得仿佛说话人就站在他身后。
程砚的脚步顿住了。
他没有回头去看那尚未关严的门缝,也没有立刻将门关上。他只是静静地立在门后那片阴影里,背对着门外的喧嚣,面朝着书房内冰冷而秩序井然的办公世界。
昏暗中,他英俊的侧脸线条绷紧,下颌线如同刀削斧刻,在微弱的光线下勾勒出冷硬的弧度。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方才因林晚那条“素圈”朋友圈而残留的最后一丝玩味和几不可察的温度,瞬间被冻结、粉碎,蒸发得无影无踪。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浓稠的墨色翻涌着,沉淀着浓烈的、近乎实质的讥诮,以及那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杀意。
不自量力。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如同寒冬屋檐下断裂的冰棱,带着尖锐的棱角和彻骨的寒意,从他紧抿的薄唇间逸出。在寂静的门廊里,这声笑短暂得如同幻觉,却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意味。
他不再停留。修长的手指微微用力,“咔哒”一声轻响,将厚重的雕花木门彻底合拢、反锁。门轴转动的声音,如同落下的铡刀,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腐朽、喧闹、充满恶意的世界。
书房里,只有电脑主机运行发出的微弱嗡鸣。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却冰冷的万家灯火。程砚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没有坐下,而是拿起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他直接点开了通讯录最顶端的名字,拨号。
刚刚结束与意大利珠宝商极限拉扯、敲定了那枚要命的哑光铂金素圈戒指明天一早送达,又马不停蹄组织完十点半线上会议、被一群大佬阴阳怪气到怀疑人生的助理陈默,正瘫在公寓地板上,像一条被暴晒过的咸鱼,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手机铃声如同催命符般炸响!
专属铃声!老板专属!
陈默一个激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抓起手机,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时,眼前一黑,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去世!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毕生演技,划开接听键,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尽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板?”
电话那头,程砚的声音传来,没有一丝波澜,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原的风,直接穿透耳膜:“程昊。集团旗下南亚分公司,过去三个季度,利用虚假贸易合同套取集团资金,数额。挪用项目备用金在境外赌场洗码,流水。与当地官员的利益输送,证据链。”他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精准地砸在陈默的神经上,“你手里那份完整的调查报告,明天上午十点前,打印出来,装进文件袋。亲自送到老宅,交到我父亲手上。”
陈默握着手机,听着老板那毫无感情色彩、却字字杀机的指令,大脑飞速运转,瞬间明白了这通电话背后的腥风血雨。老宅那边……又作妖了?还作到老板头上了?还让老板知道了?找死啊这是!
“是!老板!”陈默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应下,声音斩钉截铁,“我立刻准备!保证明天十点前,亲手交到老先生手上!”挂掉电话,陈默看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猛地从地板上弹起来!脸上哪里还有刚才的生无可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去“送温暖”(送刀子)的、混合着同情(对程昊)和幸灾乐祸(对作死的人)的奇异亢奋!加班?通宵?那都不是事儿!给老板当刀,他乐意!
与此同时,林晚的卧室。
暖黄色的床头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林晚洗完澡,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头发还带着湿气,盘腿坐在床上。她终于鼓起勇气,再次点开了朋友圈。
那条关于程砚美手和素圈妄想的动态下面,评论和点赞已经垒起了高楼。
“卧槽!姐妹!这手!绝了!舔屏!”
“啊啊啊手控狂喜!这骨节!这线条!是艺术品吧!”
“博主是懂审美的!这手我能看一年!”
“缺素圈?姐妹你是懂禁欲系的!脑补了一下,嘶哈嘶哈!”
“求手模联系方式!(bushi)”
“+1!求出处!”
看着满屏的“啊啊啊”和志同道合的疯狂舔屏,林晚嘴角忍不住疯狂上扬,心里充满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以及“看吧看吧我就说这手绝了”的巨大成就感!她抱着手机,美滋滋地一条条翻看着评论,仿佛自己发掘了什么稀世珍宝。
直到——
她的指尖滑动屏幕,目光扫过点赞列表里,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带着强烈存在感的头像和名字:【砚】。
嗡——!
林晚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大脑一片空白!刚才的得意和满足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排山倒海的惊恐和羞耻!
完了完了完了!!!
她!忘!记!屏!蔽!他!了!!!
她居然当着正主的面!发了那么一大段花痴言论!还说什么“无名指缺素圈”!还“暴殄天物”!啊啊啊!这跟当面表白有什么区别?!不!比表白还羞耻!她简直像个觊觎人家美色的变态!
一股热气“腾”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林晚的脸颊、耳朵、脖子,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头顶在冒烟!她“嗷”地一声怪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狠狠扣在床上!仿佛那是个烫手的烙铁!
她整个人扑倒在柔软的床铺里,把滚烫的脸深深埋进冰凉丝滑的枕头,发出绝望的、闷闷的哀嚎。脚丫子无意识地在被子上乱蹬,像一只试图把自己埋起来的鸵鸟。没脸见人了!真的没脸见人了!她以后还怎么面对程砚?!他肯定看到了!他肯定在笑她!啊啊啊!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推开。林妈妈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晚晚,喝杯牛奶再睡……咦?你怎么了?”她看到女儿像只煮熟的虾子一样趴在床上,还把头埋得死死的,肩膀还在一耸一耸,吓了一跳。
林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背对着妈妈,手忙脚乱地抓起被子胡乱盖在身上,声音因为极度羞耻而变得又尖又细,带着明显的慌乱:“没……没什么!妈!我没事!真的没事!牛奶放桌上就好!谢谢妈!您快去休息吧!”她语无伦次地说着,甚至不敢回头。
林妈妈看着女儿那红得滴血的耳朵根和明显不对劲的状态,狐疑地皱了皱眉:“真没事?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探林晚的额头。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林晚像被踩了尾巴,猛地往旁边一缩,避开了妈妈的手,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我就是……就是有点热!对!太热了!空调开高了!妈您快出去吧!我要睡了!”她几乎是半推半搡地把一头雾水的林妈妈推出了卧室,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还飞快地反锁了!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林晚滑坐到地毯上,双手捂住依旧滚烫的脸颊,绝望地看着床上那个屏幕朝下、却仿佛散发着恶魔气息的手机。
那个【砚】的点赞,像一枚烧红的烙印,烫在她的视线里,也烫在她的心上。她该怎么办?明天……还能再见他吗?她会不会尴尬得原地爆炸?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程家老宅。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明媚的阳光,客厅里依旧弥漫着一种宿醉未醒般的压抑和沉闷。空气中还残留着昨晚威士忌和玻璃碎裂后的淡淡气味。
程建业脸色灰败地坐在主位沙发上,宿醉和极度的愤怒过后,只剩下头痛欲裂和一种深沉的疲惫。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眼底布满了血丝。昨晚的暴怒和程昊的煽动,在酒精退去后,只剩下空洞的回响和一丝隐隐的不安。
管家恭敬地引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助理陈默。他穿着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微笑,手里拿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
“老先生,早上好。”陈默走到程建业面前,微微躬身,语气恭敬有礼,笑容标准得如同量角器量过,“老板让我给您送点东西过来。”他将手中的文件袋双手递上。
程建业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狐疑地看着陈默,又看了看那个文件袋,没有立刻去接。一股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什么东西?”
陈默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加深了一丝,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冰冷的疏离。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保持着递文件的姿势,声音平稳,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冷的钢珠砸在玻璃板上:
“老板说,请您务必亲自过目。里面的内容,关系到您那两位公子的前途。”他刻意加重了“两位”和“前途”几个字,目光平静地直视着程建业瞬间变得惊疑不定的眼睛。
“老板还让我转告您一句话,”陈默微微前倾身体,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安分守己,大家相安无事。程家这艘船,掌舵的人心里有数,不需要其他人指手画脚,更容不得有人……在船舱底下凿洞放火。”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程建业灰败的脸:“您手上那点股份,老爷子留给您养老的体面,老板看在血缘的份上,暂时还给您留着。但这份体面,能留多久,怎么留……取决于您自己。”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与程砚如出一辙的、冰冷而讥诮的弧度,皮笑肉不笑,“毕竟,您也不想……让老爷子知道,他那两个宝贝孙子,在南亚都干了些什么‘光宗耀祖’的好事吧?更不想看到他,步了程旭少爷的后尘,在铁窗后面‘兄弟团聚’吧?”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程建业的心脏!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拿着文件袋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文件袋仿佛有千斤重!
陈默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掠过一丝轻蔑。他不再多言,微微颔首:“文件已送到,话已带到。老先生,您好自为之。”说完,他不再看程建业一眼,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开了这座华丽腐朽的牢笼。
客厅里死寂一片。程建业死死攥着那个牛皮纸文件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颤抖着手,几乎是粗暴地撕开封口,抽出里面厚厚一叠装订整齐的文件。
只翻看了几页,他的瞳孔就骤然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文件上,是程昊在南亚分公司利用职务之便进行虚假贸易、挪用巨额资金、参与境外赌博洗码以及与当地官员进行利益输送的铁证!时间、地点、金额、交易流水、证人证词、甚至一些模糊但指向性极强的照片……清晰、完整、冰冷得令人绝望!每一页都像一张催命符!
冷汗瞬间浸透了程建业的后背!他昨晚那些疯狂的念头、那些被程昊煽动起来的、想要“拿捏”程砚的妄想,此刻被这份文件砸得粉碎!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后怕!那个助理……那个平时看起来笑眯眯、办事得力的助理……刚才那皮笑肉不笑的眼神,那字字诛心的警告……他背后站着的,是程砚!那个真的会六亲不认、手段狠厉到令人胆寒的儿子!
为了他仅剩的两个儿子……他只能咬牙!把所有的屈辱、不甘和恐惧,连同昨晚砸碎的玻璃渣一起,狠狠地咽回肚子里!
程氏集团顶层办公室。
陈默站在程砚巨大的办公桌前,简洁地汇报了文件送达和老先生“反应良好”的情况(着重描述了老先生看到文件后惨白的脸色和颤抖的手)。
程砚靠在高背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支铂金钢笔。听完汇报,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意料之中、带着冰冷嘲讽的弧度。
果然如此。
他太了解他那个色厉内荏、只会在女人和私生子身上找存在感的父亲了。威胁到他那点仅存的、作为父亲和男人的可怜自尊?他或许会疯狂反扑。但一旦真正威胁到他赖以生存的根本——程家老爷子的庇护和他另外两个宝贝儿子的前途?他立刻就会变成一条摇尾乞怜的老狗。
他挥了挥手,示意陈默可以出去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办公桌一角——一个深蓝色丝绒首饰盒安静地放在那里。里面,是那枚刚刚由意大利工匠加急制作、今天一早送达的,哑光铂金素圈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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