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牛乳之祸
清宁宫的破晓,是渗着寒气的灰蓝。殿内冰冷依旧,霉味混着残余的药气,沉甸甸压在胸口。林晚夕蜷在硬榻上,靛蓝粗布下,单薄的身体在经历昨夜蛊术初试的巨大消耗后,如同被抽干了骨髓,每一寸血肉都透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刺骨的寒意。丹田深处,那幽蓝搏动的核心暂时沉寂,像蛰伏的毒蛇,只余下一点微弱却顽固的灼痛感提醒着它的存在。精神力的枯竭让意识都蒙着一层厚重的迷雾,太阳穴突突地跳着钝痛。
殿角四尊“石像”无声轮转,冰冷的目光如同附骨之蛆,片刻不离。
殿门被无声推开一条缝,灌入一股带着清晨寒意的风。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宫装、身形单薄的小宫女,低着头,脚步又轻又快,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她手里紧紧捧着一只粗陶小罐,罐口用一层干净的白布仔细蒙着。
是碧萝。林晚夕认出了这个负责每日清晨送牛乳的小宫女。她的身形比前几日更显瘦削,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清亮,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关切。每次送牛乳来,她总是低着头,动作又快又轻,放下东西就走,从不敢多看一眼,更不敢与那四位嬷嬷对视。然而,林晚夕却从她每次放下陶罐时那极其短暂、几乎难以察觉的停顿中,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暖意——一种在冰冷绝望中,来自同样卑微存在的、无声的善意。
碧萝径直走向那张破旧的小几。小几上除了昨晚那碗早已凉透、药渣沉淀的药汁外,别无他物。她小心翼翼地将粗陶罐放在小几边缘,动作轻柔,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就在她放下罐子,准备像往常一样立刻退走时,目光无意间扫过林晚夕蜷缩的身影。
林晚夕的脸埋在粗布褥子里,只露出一小片毫无血色的侧脸和紧闭的眼睫。她的身体在寒冷中微微颤抖,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碧萝的脚步顿住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被巨大的恐惧压了下去。她只是飞快地、极其隐蔽地,用指尖将陶罐向林晚夕的方向,极其细微地推近了一点点。这个动作快得如同错觉,做完之后,她立刻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
一个平板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鞭子,骤然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瞬间冻结了空气。
是吴嬷嬷。她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站在了通往内室的门帘阴影处,此刻正缓缓踱步出来,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死死盯在碧萝身上,以及……小几上那只粗陶罐。
碧萝浑身一僵,瞬间钉在原地,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她死死低着头,瘦弱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吴嬷嬷一步步走近,脚步无声,却带着沉重的压迫感。她走到小几前,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扫过那只粗陶罐,又扫过碧萝惨白的脸。
“这牛乳,”吴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质问,“哪宫份例?清宁宫何时有过这等‘恩典’?”
碧萝的身体抖得更厉害,牙齿咯咯作响,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回…回嬷嬷……是…是御膳房……看…看林姑娘病弱……匀…匀了一点……”
“匀了一点?”吴嬷嬷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刻薄的弧度,“御膳房的份例,自有定规。你一个小小的浆洗宫女,哪来的脸面和本事,去‘匀’主子的东西?”她刻意加重了“浆洗宫女”几个字,如同鞭子抽在碧萝身上。
“奴…奴婢……”碧萝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落下。
“私自挪用御膳房份例,已是重罪!”吴嬷嬷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刻薄,如同破锣刮过,“更遑论,你竟敢将这等来历不明的东西,送到清宁宫!送到陛下亲自下旨‘静养’的林姑娘跟前!你安的什么心?!”
“没…没有!嬷嬷明鉴!”碧萝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奴婢不敢!奴婢只是看林姑娘实在虚弱……这牛乳是干净的!真的是干净的!求嬷嬷开恩!求嬷嬷开恩!”她语无伦次,泪水终于滚落,混着额头的冷汗和地上的灰尘。
“干净?”吴嬷嬷冷笑一声,猛地弯下腰,一把抓向那只粗陶罐!
“不——!”碧萝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猛地扑上前,用整个身体死死护住了那只粗陶罐!她瘦小的身体蜷缩着,双臂紧紧环抱着陶罐,如同护住自己唯一的幼崽!
“嬷嬷!求求您!不能拿走!林姑娘需要这个!她真的需要!”碧萝哭喊着,声音嘶哑绝望,充满了不顾一切的哀求。
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抗,显然激怒了吴嬷嬷!
“反了你了!贱婢!”吴嬷嬷刻板的脸上瞬间涌起狰狞的怒意,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她猛地扬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朝着碧萝护着罐子的手臂扇去!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如同炸雷般在死寂的大殿中爆开!
碧萝的头被打得猛地偏向一侧,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清晰地浮现出五道指痕!她眼前一黑,耳朵嗡嗡作响,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但她环抱着陶罐的手臂,却如同焊死了一般,没有丝毫松动!
“放开!贱骨头!”吴嬷嬷厉声咒骂,另一只手也高高扬起!
“住手!”
一个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
是林晚夕。
她不知何时已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脸色依旧惨白如纸,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微微喘息着,似乎仅仅是坐起这个动作就耗尽了力气。然而,那双从凌乱发丝间露出的眼睛,却如同幽深寒潭,冰冷、锐利,直直地刺向吴嬷嬷!
吴嬷嬷扬起的手顿在半空,被这突如其来的目光刺得心头莫名一悸。她脸上闪过一丝惊疑和恼怒:“林姑娘,这贱婢私挪份例,顶撞管事,奴婢正在……”
“我说,住手。”林晚夕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她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地上死死护着陶罐、半边脸红肿、泪流满面却依旧倔强不肯松手的碧萝,“她,是为我。”
吴嬷嬷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孙嬷嬷、李嬷嬷、钱嬷嬷三人的目光也瞬间聚焦过来,冰冷中带着审视和更深的警惕。
殿内的空气紧绷如弦。
就在这剑拔弩张、死寂得令人窒息的一刻——
“哟!大清早的,清宁宫好生热闹啊!”
一个娇媚婉转、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与刻薄的声音,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骤然从殿门口响起!
沉重的殿门被两个太监用力推开,刺眼的晨光瞬间涌入,照亮了飞舞的尘埃。一群衣着华美、环佩叮当的妃嫔,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簇拥着一个身着绯红宫装、头戴金步摇、容貌艳丽却眉眼含煞的女子——正是慕容华!她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妃嫔,脸上都挂着或轻蔑、或好奇、或毫不掩饰的嘲弄笑容。
她们显然是循着刚才的吵闹声,特意“闻讯赶来”的。
慕容华摇曳生姿地迈过门槛,目光扫过殿内狼藉的景象——跪在地上护着陶罐、半边脸红肿的碧萝,脸色铁青的吴嬷嬷,以及靠在墙边、脸色惨白却眼神冰冷的林晚夕。她红唇一勾,露出一个极其夸张的、充满恶意的笑容。
“啧啧啧!本宫还当是什么新鲜事呢!”慕容华的声音又尖又利,如同刀子刮过琉璃,“原来是咱们这位‘侍寝晕厥’、‘金贵’无比的林姑娘,为了区区一罐牛乳,纵容贱婢冲撞管事嬷嬷啊!”她刻意将“侍寝晕厥”四个字咬得极重,尾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讥讽。
她身后的妃嫔们立刻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嗤笑声和窃窃私语。
“真是开了眼了!为了点牛乳就闹成这样?”
“到底是罪奴出身,眼皮子忒浅!”
“可不是嘛,龙榻都上过了,还惦记这点子下贱东西?”
“看她那副病痨鬼的样子,怕是离了这点牛乳就要咽气了吧?哈哈!”
刺耳的笑声和议论如同冰雹般砸落。
慕容华享受着这嘲弄的氛围,目光如同毒蛇般缠上林晚夕惨白的脸,又落到碧萝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吴嬷嬷,”她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施舍般的倨傲,“一个下贱的浆洗宫女,也敢在你面前放肆?这清宁宫的规矩,看来是真该好好立一立了。”
吴嬷嬷立刻躬身,脸上挤出恭敬:“回华嫔娘娘,这贱婢私挪份例,顶撞奴婢,奴婢正要责罚……”
“那就罚!”慕容华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毒,“给本宫狠狠地罚!让她长长记性,也让某些人看看,这后宫,到底是谁说了算!”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晚夕。
“是!”吴嬷嬷眼中凶光一闪,再无顾忌。她一步上前,厉声喝道:“贱婢碧萝!冲撞管事,目无尊卑!给我掌嘴!就在这儿!当着林姑娘和诸位娘娘的面!掌到她认错为止!”
“不!嬷嬷!娘娘开恩!奴婢知错了!知错了!”碧萝绝望地哭喊,身体抖如筛糠,却依旧死死抱着那罐牛乳。
两个跟着慕容华进来的粗壮太监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粗暴地将碧萝从地上架了起来,迫使她跪直身体。她瘦小的身体在太监的铁钳下显得无比脆弱。
吴嬷嬷狞笑着上前,再次高高扬起手掌!
“啪——!”
“啪——!”
“啪——!”
清脆刺耳的掌掴声,一声接一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冰冷的地砖上,也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每一下都伴随着碧萝压抑不住的、凄惨痛苦的呜咽。她的脸颊迅速肿胀起来,嘴角破裂,鲜血混着泪水沿着下巴滴落,染红了胸前的粗布衣襟。她瘦弱的身体在每一次掌掴下剧烈地颤抖、蜷缩,却如同被钉死在砧板上的鱼,无处可逃。
林晚夕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力而微微颤抖。指甲早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渗出,染红了指缝。她死死地盯着吴嬷嬷那高高扬起、重重落下的手掌,盯着碧萝迅速肿胀变形、鲜血淋漓的脸颊!滔天的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在她四肢百骸中疯狂冲撞、咆哮!丹田深处,那沉寂的幽蓝核心,在这股焚心蚀骨的恨意冲击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猛地剧烈搏动起来!一股冰冷狂暴的气息瞬间失控般冲撞着她的经脉!
凝!凝!凝!
她强迫自己冷静!用意念死死压制那狂暴的气息!不能失控!不能在这里!不能连累碧萝!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缓缓移向站在人群最前方、正欣赏着这场“好戏”、嘴角噙着残忍快意笑容的慕容华!
就是她!这个刻薄狠毒的女人!她是始作俑者!她是加害者!
一股冰冷而尖锐的意念,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如同无形的毒针,瞬间从林晚夕幽深的眼眸中迸射而出,狠狠刺向慕容华!
去!侵蚀!冻结!让她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让她……当众出丑!
这一次,林晚夕甚至没有刻意引导丹田的力量。那极致的恨意本身,仿佛就化作了最锐利的蛊引!她全部的意志都凝聚成一个冰冷恶毒的诅咒——冻结她的喉咙!让她闭嘴!让她失态!
慕容华正扬着下巴,准备欣赏碧萝更凄惨的模样,享受着周围妃嫔们或惊惧或讨好的目光。突然!
“呃……咯!”
她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极其怪异、如同被冰渣卡住的抽气声!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僵住!一股突如其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喉头深处炸开!那寒意是如此猛烈、如此纯粹,瞬间冻结了她的声带,麻痹了她的舌根!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塞进了一大块万年寒冰,冰冷刺骨,僵硬得无法动弹!
她想呵斥,想继续嘲笑,想维持她高高在上的姿态!
“呃…呃…咯!咯!咯——!”
然而,从她喉咙里冲出的,却是一连串无法控制、极其响亮、极其滑稽的……打嗝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响亮!如同被掐住脖子的母鸡在拼命挣扎!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所有人!
正在行刑的吴嬷嬷手僵在半空,惊愕地回头。
架着碧萝的太监愣住了。
那些原本在嗤笑议论的妃嫔们,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从嘲弄变成了极度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整个清宁宫大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只有慕容华那一声接一声、无法抑制的、响亮滑稽的“咯!咯!咯!”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和……可笑!
慕容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羞愤、惊怒、恐慌交织在一起!她拼命地想用手捂住嘴,想止住这丢人现眼的打嗝,可那深入喉头的冰寒如同附骨之疽,让她根本无法控制!那“咯咯”声反而因为她刻意的压制而变得更加响亮和怪异!
“呃!咯!……呃!……放开!呃!”她又惊又怒,语无伦次,想呵斥别人不许看,结果出口的依旧是打嗝和破碎的音节。
“噗嗤……”不知是哪个妃嫔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嗤笑。这笑声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
慕容华猛地转头,通红的眼睛如同喷火般瞪向声音来源,可她的怒视只换来对方更加惊恐的低头和肩膀无法抑制的耸动。巨大的羞辱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慕容华,堂堂华嫔,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清宁宫这个晦气地方,像个市井粗妇一样不停地打嗝!丢尽了脸面!
“呃!……走!呃!……都给本宫呃!……滚!”她再也无法忍受,猛地一跺脚,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双手死死捂住嘴,转身跌跌撞撞地就往外冲!那一声声无法抑制的“咯!咯!”伴随着她仓皇的脚步,如同最响亮的丧钟,敲碎了她所有的趾高气扬。
她带来的那群妃嫔和太监宫女,这才如梦初醒,慌忙跟上,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和古怪的表情,如同躲避瘟疫般逃离了这座突然变得诡异无比的大殿。殿门在他们身后仓促地关上,隔绝了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和慕容华那渐渐远去的、恼羞成怒的“咯!咯!”声。
清宁宫内,瞬间恢复了死寂。
只有地上,碧萝依旧跪着,半边脸高高肿起,布满指痕和血污,嘴角淌着血丝,身体因疼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她茫然地睁着泪眼,似乎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她怀里,那只粗陶罐依旧被她死死抱着,罐口的白布沾上了她脸颊滴落的血珠。
吴嬷嬷脸色铁青,惊疑不定地看了看仓皇离去的华嫔背影,又猛地将目光投向靠在墙边的林晚夕!那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深藏的恐惧!刚才……刚才发生了什么?!华嫔娘娘怎么会突然……?难道是……?
林晚夕依旧维持着靠墙的姿势,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缓缓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幽蓝冰冷的厉芒。她的右手,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床沿上,指尖微微颤抖着,仿佛承受了巨大的负荷。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穿过殿内残留的混乱气息,落在了碧萝怀中那只染血的粗陶罐上。一丝极其微弱、却冰冷彻骨的意念,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探出,缠绕上那只罐子。
罐内,那原本温润的牛乳,在无人察觉的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凝练如冰针的寒意,正悄然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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