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演武场。
经过昨日的混乱和穆长老的干预，大比如期继续，但气氛明显凝重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紧张感，弟子们交谈的声音都低了许多，目光不时扫过那些高高在上的执事和长老，带着敬畏和小心翼翼。
楚然再次踏上演武场时，能清晰地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有好奇，有探究，有忌惮，但更多的，是一种隐晦的疏离和…审视。
他昨日那诡异的“好运”和穆长老的亲自出手，已经让他彻底成为了焦点，也成为了一个…不可控的“异数”。没人再敢轻易嘲笑他，但也没人愿意靠近他，仿佛靠近他就会沾染上某种不祥。
楚然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在意。他此刻的心神，完全沉浸在昨夜穆长老那枚玉简的警示和自身虚浮的修为上。
藏拙？他现在这半残的状态，想不藏都不行。
接下来的对手，会是谁？林枫显然已经被穆长老警告，暂时不会明目张胆地针对他，但其他人呢？那些渴望成名、或是受了某些人暗示的弟子，会不会将他视为踏脚石？
他默默走到签筒前，抽取了自己的下一轮对手。
当看到玉牌上那个名字时，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张远。”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
“张远师兄！炼气七层巅峰！主修庚金剑诀，攻击力在外门能排进前二十！”
“完了，楚然这次真完了！张师兄可不是王铁山那种防御型的，他的剑快得很！”
“看他这次还怎么靠运气躲！”
张远，一个面容冷峻、怀抱长剑的青年，早已站在擂台上。他目光锐利如剑，冷冷地注视着楚然登台，没有丝毫轻蔑，只有一种猎手锁定猎物般的专注和冰冷。显然，楚然之前的“战绩”，让他收起了所有轻视，打算全力以赴，速战速决。
楚然的心沉到了谷底。
张远这种纯粹的进攻型剑修，正是他现在最害怕的类型。速度快，攻击凌厉，根本不会给他任何周旋和“意外”发生的余地！
裁判一声令下，对决开始！
果然，张远没有任何废话，剑不出鞘则已，一出鞘便是石破天惊！
呛啷！
一道刺目的金色剑光如同闪电般亮起，凌厉无匹的庚金剑气撕裂空气，带着尖锐的呼啸，直刺楚然咽喉！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远超昨日林枫的攻击！
楚然浑身汗毛倒竖！死亡的危机感瞬间降临！
他拼命想要闪避，但重伤未愈的身体根本跟不上那剑速！体内虚浮的灵力运转滞涩，连最简单的护身法术都来不及施展！
眼看那冰冷的剑尖就要刺入喉咙！
就在这生死一线间——
楚然脑海中，仿佛有一道电光闪过！不是来自扳指，而是来自他昨日苦修时，对《基础引气诀》和那《蛮古炼体术》残篇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全新的理解！
灵力…不是越多越好！而是…掌控！
虚浮的灵力难以驾驭，但若将其极度压缩，凝聚于一点，瞬间爆发…
来不及多想！完全是求生的本能驱使！
楚然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刺激下，他疯狂压榨丹田内所有躁动不安的灵力，不顾经脉撕裂般的痛苦，将其强行压缩，汇聚于左拳之上！同时，身体下意识地摆出了一个《蛮古炼体术》中最基础、也是最痛苦的发力姿势——拧腰，沉肩，将全身的力量和那压缩到极致的、极不稳定的灵力，孤注一掷地轰了出去，砸向那道金色剑光的侧面！
他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击其侧面！试图偏转剑势！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不是办法的办法！
轰！
压缩到极致的混乱灵力与凌厉的庚金剑气猛烈碰撞！
发出一声沉闷的爆响！
楚然左拳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整个人如遭重击，喷血倒飞出去！
但张远那必杀的一剑，竟真的被他这搏命般的、精准到毫厘的一拳，打得微微一偏！
嗤！
冰冷的剑锋擦着楚然的脖颈掠过，带起一溜血珠，留下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只差毫厘，便能切断他的喉管！
张远眼中闪过一丝惊诧，显然没料到楚然竟能用这种方式化解他的绝杀一剑！但他剑势不停，手腕一抖，第二剑紧随而至，如同附骨之疽，再次刺向楚然心口！丝毫不给喘息之机！
楚然重重摔在地上，脖颈剧痛，左臂几乎报废，体内灵力彻底暴走，眼前阵阵发黑。
完了…还是挡不住…
实力的绝对差距，不是一点小聪明和搏命就能弥补的…
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瞬间——
他右手拇指上，那枚沉寂了许久、冰冷死寂的扳指…
毫无征兆地…
轻微地…
温热了一下。
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一闪即逝！
但就在那温热出现的刹那！
异变陡生！
张远脚下，一块看似平整的青罡石地砖，内部一道极其细微的、昨日爆炸冲击留下的隐形裂痕，恰好在此刻…彻底崩裂！
咔嚓！
地砖猛地一陷！
张远正全力前冲，剑势已老，脚下骤然失衡，身形一个极其微小的趔趄！刺出的剑尖，也随之产生了几乎无法察觉的偏差！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偏差！
楚然摔倒在地，原本必死无疑的心口位置，恰好因为这摔倒的高度和对方剑尖的微小偏差，再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
噗嗤！
长剑刺入楚然肩胛，透体而出！带出一蓬鲜血！
剧痛让楚然几乎昏厥！
但…他没死！
张远脸色一变，猛地拔剑，想要再补一击！
可楚然肩胛喷涌的鲜血，好巧不巧，有几滴正好溅射到了张远的眼睛里！
张远下意识地闭眼偏头，动作再次慢了半拍！
而楚然，在这连番的剧痛和死亡的刺激下，意识反而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空明状态！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了，脑海中只剩下穆长老玉简上的话，以及昨日梳理灵力时那丝微弱的感悟…
外物虽利，终是旁门…
根浮基浅，犹沙筑塔…
体为舟筏，魄为橹桨…
运非凡力，缘非天定…唯心所驭！
唯心所驭！
是了！运气不可恃！外物不可依！能依靠的，唯有自身！是对自身力量绝对的掌控！
哪怕这力量再微弱，再虚浮，只要掌控到极致，用在最关键的时刻，就是…生机！
在这生死关头，在这极致的空明状态下，他对自身那虚浮灵力的感知，仿佛突然变得无比清晰！那躁动不安的灵力流，似乎也不再是完全无法捉摸！
他猛地睁开眼，看着再次刺来的长剑，眼中再无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疯狂的专注！
他不再试图调动全身灵力，那只会更加混乱。而是将残存的、所有的心神和意志，全部凝聚起来，强行引导着体内那最后一丝、尚未完全溃散的压缩灵力，按照《蛮古炼体术》中那种霸道而痛苦的路线，瞬间灌注到右手指尖！
然后，对着张远因闭眼而微微露出的、持剑手腕的某个细微破绽——狠狠一指点出！
这一指，没有任何光华，速度也不快，却凝聚了他此刻所有的力量、意志和对力量掌控的顿悟！
噗！
指尖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了张远手腕的神门穴上！
张远只觉得手腕一麻，一股极其刁钻尖锐的劲力透入，整条手臂的灵力运转骤然一滞！刺出的剑势瞬间瓦解！
“什么？！”张远大惊失色，完全没料到楚然在重伤垂死之际，竟还能发出如此精准而刁钻的反击！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运转功法驱散那丝异种劲力。
就是这一步！
楚然眼中厉色一闪，不知从哪里涌出的力气，猛地一个翻滚，竟不是远离张远，而是…合身撞入了张远因后退而露出的怀中！
同时，他左手那鲜血淋漓、几乎报废的拳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砸向了张远另一只手的肘部曲池穴！
近身！搏命！
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楚然这完全不符合常理、近乎无赖的打法，彻底打乱了张远的节奏！他擅长的是中距离的凌厉剑诀，何曾遇到过这种贴身的缠斗？
肘部被砸中，又是一阵酸麻！虽然没能造成实质伤害，却让他动作再次一滞！
而楚然，趁此机会，脑袋猛地向前一撞！
头槌！
砰！
狠狠地撞在了张远的下巴上！
张远猝不及防，被撞得眼前发黑，头晕目眩，踉跄着连连后退！
楚然自己也因这一撞而眼冒金星，彻底脱力，软软地瘫倒在地。
整个擂台周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炼气七层巅峰、攻击凌厉的张远师兄，竟然…被炼气五层、重伤垂死的楚然，用这种…近乎街头混混打架的方式，打得连连后退，甚至见了血？！
虽然楚然看起来更惨，几乎只剩一口气了…
但这结果…太颠覆了！
这已经不是运气了！这简直是…
张远晃了晃脑袋，稳住身形，摸了摸被撞出血的下巴，脸色由青转红，由红转紫，最终变得一片铁青！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竟然被一个废物用这种方式逼退！
“你找死！”他彻底怒了，失去了所有冷静，举起长剑，就要不顾一切地将楚然剁成肉泥！
“够了！”
裁判长老的声音及时响起，一股柔和的力量隔开了两人。
“张远胜。”长老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楚然，又看了一眼状若疯狂的张远，淡淡道，“但他已无力再战。到此为止。”
张远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地上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楚然，最终狠狠一跺脚，收剑入鞘，跳下擂台，头也不回地离去，背影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羞辱。
台下，依旧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看着被执事弟子抬下去的、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楚然，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嫉妒和忌惮他的“运气”，那么现在，则多了一丝…难以理解的惊悸和…敬畏？
这家伙…对自己也太狠了！那根本不是比武，是玩命啊！
云台之上。
穆长老平静地收回目光。
孙执事咂咂嘴，眼神古怪：“嘶…这小子…有点邪性啊。那最后几下…有点意思！不是运气，是…狠劲和一点突然开窍的掌控力？穆老头，你昨天那玉简，点醒他了？”
穆长老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赞许。
“孺子…可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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