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十九年（1282）冬，大都城笼罩在凛冽的寒风中。囚禁在兵马司土牢已四年的文天祥，正借着铁窗外透进的微光，在墙壁上刻下新的诗句。突然，牢门铁锁哗啦作响，几个身影出现在门外。
一、 牢狱春秋
\"文丞相，别来无恙？\"
走进来的竟是投降元朝的留梦炎。他身着元朝官服，与这阴暗牢狱格格不入。
文天祥头也不抬，继续刻着诗句：\"老夫别后无所恙，唯有此心仍属宋。\"
留梦炎讪讪道：\"丞相何必执迷？大元一统天下，此乃天命。陛下惜才，若肯归顺......\"
\"留梦炎！\"文天祥猛然转身，目光如电，\"尔昔为宋相，今为元臣，可还记得临安城头的宋字大旗？\"
留梦炎面红耳赤，仓皇而退。这样的劝降，四年来已不知多少次。从宋室降君到元朝重臣，从故交好友到门生故吏，说客络绎不绝。然而不论是高官厚禄的诱惑，还是酷刑折磨的威胁，都未能动摇文天祥分毫。
这日夜里，狱卒偷偷塞进一包东西。文天祥打开一看，竟是江南的泥土和几卷《诗经》。狱卒低声道：\"是小人们凑钱买的，丞相莫要推辞。\"
文天祥手捧故土，老泪纵横。他知道，在这异族的都城，仍有无数人在默默守护着华夏文明的星火。
二、 御前对决
十二月初八，大都皇宫的气氛格外肃穆。忽必烈在大明殿召见文天祥，这是最后一次劝降。
文天祥戴着镣铐走入大殿，却依然挺直脊梁。他扫视殿内，只见张弘范、留梦炎等降臣分列两旁，个个低头不语。
\"文先生，\"忽必烈开口，\"朕闻先生大名久矣。若肯事朕如事宋，必当中书宰相。\"
文天祥昂首答道：\"天祥受宋恩为宰相，安肯事二姓？惟愿一死足矣。\"
\"宋室已亡三年，先生还为谁守节？\"
\"国亡不能救，死有余罪。况敢逃其死而贰其心乎？\"
忽必烈叹息：\"真忠臣也。\"但仍不死心，\"朕将授你高官，许你重建宗庙，如何？\"
文天祥突然朗声大笑，笑声在殿中回荡：\"陛下可曾读过《正气歌》？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满殿寂静。张弘范等降臣俱面露惭色。忽必烈知不可夺其志，挥手令侍卫将他押回牢中。
三、 正气长歌
回到阴暗的牢房，文天祥心潮澎湃。他取来纸笔，开始续写《正气歌》最后的篇章。这四年来，这首诗已在狱中修改了数十次，每一字都凝聚着他的心血。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他想起在江西起兵时的豪情，想起镇江突围时的惊险，想起五坡岭被俘时的决绝。
\"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
他眼前浮现出张世杰在崖山血战的英姿，陆秀夫负帝蹈海的壮烈，还有十万军民相随赴死的悲壮。
\"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
他仿佛看见岳飞在风波亭的从容，苏轼在乌台诗案后的豁达，范仲淹在岳阳楼上的忧思。
当他写到\"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时，突然掷笔长叹：\"可以无憾矣！\"
这时，牢门轻响，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门口——他失散多年的女儿柳娘。父女相见，抱头痛哭。
\"父亲，\"柳娘泣不成声，\"元帝许我等性命，只要父亲......\"
文天祥抚着女儿的头，柔声道：\"痴儿，若为父投降，你我虽得偷生，却要玷污了文氏满门忠烈。你愿意吗？\"
柳娘跪地叩首：\"女儿明白了。愿来世仍做文家女。\"
四、 从容就义
至元十九年十二月初九，大都街头万人空巷。文天祥被押往柴市刑场，沿途百姓无不掩面哭泣。
经过大都太学门前时，文天祥突然要求停车。他整了整衣冠，面向南方三叩首：
\"臣文天祥，无力回天，唯有一死报国。陛下、太后、大宋列祖列宗在上，臣来也！\"
围观的太学生纷纷跪倒，哭声震天。有人高呼：\"文丞相慢行！\"有人诵起《正气歌》，很快，千万个声音汇成一片，响彻大都上空。
在刑场上，监斩官最后问道：\"丞相尚有遗言乎？\"
文天祥朗声道：\"吾事已毕，心无憾矣！\"
他索来纸笔，写下绝命诗：
\"昔年单舸走维扬，万死逃生辅宋皇。
天地不容兴社稷，邦家无主失忠良。
神归嵩岳风雷变，气吐烟云草树荒。
南望九原何处是，尘沙黯淡路茫茫。\"
写毕，他整肃衣冠，向南方再拜，从容就义。时年四十七岁。
是日，大都狂风骤起，天昏地暗。百姓传言，见有白气贯北斗，三日方散。
五、 魂兮归来
文天祥殉国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江南义士冒险收殓他的遗体，发现衣带中藏着一篇绝笔：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这《衣带赞》随着他的死讯不胫而走，成为抵抗运动的精神旗帜。尽管元朝严禁，但《正气歌》仍在民间秘密传抄。有塾师冒着杀头危险，仍以此诗教导蒙童：\"此乃华夏正气所在！\"
与此同时，在崖山外海，张世杰的残部仍在坚持。听闻文天祥死讯，将士们面向北方洒酒祭奠。副将道：\"枢密使，文丞相已去，我们......\"
张世杰望着苍茫大海，沉声道：\"文山虽逝，正气长存。只要海上还有一舟一楫，抗元大旗永不倒！\"
然而天不佑宋。数日后，船队遭遇飓风，张世杰拒绝登岸，与座舰同沉于大海。临终前，他命人将战旗牢牢绑在桅杆上：\"让这面旗，永远飘扬在这片海上！\"
文天祥的死，张世杰的沉，标志着南宋抵抗运动的最终落幕。但《正气歌》的朗朗书声，已然传遍大江南北。在私塾的诵读声中，在渔民的歌谣里，在义士的密谋处，华夏文明的火种正在悄然传承，等待着重新燎原的那一天。
（第八卷 第二十二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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