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的瞳孔在终端屏幕前微微收缩。
评估程序里“用户情感反馈”那行小字像根细针,正一下下扎着他后颈的神经。
他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想起三天前在图书馆翻到的系统架构文档——那时他还以为“情感反馈”只会出现在用户端满意度调查里,谁能想到审查机制会把这玩意儿当猎犬的嗅盐?
“看这个。”周晓冉突然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终端屏幕。
他的眼镜滑到鼻尖,咖啡渍在镜片上晕开一片浅褐,倒像是给跳动的代码流加了层旧电影滤镜。
林默凑过去时,闻到对方衬衫上若有若无的烟味——这是周晓冉连续熬大夜的标志,上回在实验室破解图像识别漏洞时,他也偷偷在消防通道抽了半盒红塔山。
终端屏幕上,系统日志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刷新。
绿色的“路径来源权重”和红色的“路径结果反馈”像两条纠缠的蛇,在数据洪流里时隐时现。
周晓冉的食指随着数据流移动,指甲盖因为长期敲键盘泛着青白:“看到没?评估模块现在只信两个数——来源是不是‘官方亲儿子’,结果有没有人拍手叫好。”他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我们可以喂它吃假肉。”
林默的后槽牙轻轻咬了咬舌尖。
三年前在计算机房,周晓冉也是用这种发亮的眼睛说“我们可以黑了学校的选课系统”,结果他们真的在闭课前五分钟帮全班抢到了“影视鉴赏”——那门课的老师会在期末请学生喝奶茶。
但这次不是抢课,是和一个能自我演化的审查系统玩猫鼠游戏,稍有差池,他们藏在用户路径里的那些“暗线”就会被连根拔起。
“伪造高权重来源。”周晓冉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清脆的响,“比如让系统以为这些路径是从政务数据库流出来的,再给每段路径配一堆‘用户觉得超有用’的反馈——它现在像个刚学认字的小孩,看见带‘官方’钢印的纸就觉得金贵。”他忽然停住,推了推眼镜,“当然,得做得像。”
林默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终端边缘的缺口。
那是上周和系统对抗时,终端剧烈震动撞在桌角留下的。
他想起昨天凌晨在旧仓库翻到的那箱政务系统备份盘——周叔说那是十年前的老古董,早该当电子垃圾处理,可谁能想到里面存着最原始的路径生成模板?
“我来搞定来源。”他开口时声音有点哑,像是喉咙里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政务数据库的旧模板还能用,我可以模拟它们的生成逻辑,做一批带‘官方’味道的路径。”他指腹蹭过终端侧面的残片接口,那里还留着上次注入时烧焦的痕迹,“权限残片虽然被系统标记了,但应该还能撑到完成这批数据。”
周晓冉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
林默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害怕的抖,是那种绷紧到极点的颤,像拉满的弓弦。
“记得三年前吗?”周晓冉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飞什么,“我们用食堂饭卡的漏洞刷了二十碗免费豆浆,当时你也抖得厉害,结果呢?”他松开手,指节叩了叩林默终端上的“政务接口”图标,“去把那些老模板喂给系统,它吃惯了山珍海味,突然尝口二十年陈的旧粮,反而要当宝贝供着。”
林默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涌进实验室特有的电子元件焦糊味。
他调出政务备份盘的接口,手指悬在“导入模板”键上停顿了三秒——这三秒足够他想起所有可能的风险:系统的审查模块可能在扫描数据流里的“时间戳”,残片权限的热度可能被追踪,甚至旧模板里某个被遗忘的校验码会突然跳出来喊“有内鬼”。
但他还是按下了,因为他看见终端屏幕角落的倒计时——二级评估程序的启动进度条已经爬到了78%,他们剩下的时间,比食堂阿姨收餐盘的速度还快。
数据流开始滚动时,林默感觉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些带着“2013-05-17”时间戳的旧代码像一群被唤醒的老蝴蝶,扑棱着翅膀钻进系统演化模块。
他看见“路径来源权重”的数值开始波动,从0.3慢慢爬到0.6,再跳到0.8——就像往饥饿的人嘴里塞甜糕,系统的审查模块果然开始放松警惕,金色的修复火星逐渐变弱,最后只剩几点零星的光。
“成了?”周晓冉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默没有说话。
他盯着终端上突然跳出的“路径来源可信度提升至92%”提示,喉咙发紧。
这不是终点,是另一场战役的开始——那些他伪造的官方路径需要和真正的用户路径混在一起,像沙里的金粒,让系统误以为所有用户共创的路径都带着官方的余温。
但更关键的是......
“该你了。”他转头看向周晓冉,后者正盯着自己终端上的“用户路径共创平台”界面,指尖在“发布反馈”键上有节奏地敲着,像在弹一首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曲子。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爬上了周晓冉的肩。
他镜片上的咖啡渍被晒成了浅金色,在终端屏幕的蓝光里忽明忽暗。
林默听见他轻声说:“等会儿的反馈,得让系统觉得用户们捧着这些路径,像捧着刚出锅的糖炒栗子。”
终端突然震动,是系统发来的新提示:“检测到高可信度路径注入,演化模块开放15%用户共创权限。”林默看着那行字,突然想起上周在巷口看到的老墙——墙缝里钻出株小蓝花,风一吹就晃,可根却扎得比谁都深。
他转头时,周晓冉已经打开了用户平台的后台。
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照出眼下淡淡的青黑,却掩不住眼底那簇跃动的火。
林默知道,等会儿的“正向反馈”,会是这场战役里最锋利的那把刀。
周晓冉的食指在“发布反馈”键上悬了三秒。
终端屏幕的蓝光在他指节投下细窄阴影,像道随时会断开的电流。
他能听见自己手腕处静脉跳动的声音——和三年前黑进选课系统时一模一样,那时他也是这样,明明心跳快得要撞穿肋骨,指尖却比实验室的恒温箱还稳。
“用户Id得打散。”他突然开口,指腹蹭过终端边缘的防窥膜,“不能让系统发现反馈集中在新注册账号。”说着快速切换后台,把预先准备好的五千条反馈分成三十七个用户组,每个组的登录Ip分布在七个不同城市,设备型号从十年前的老款手机到最新款折叠屏都有。
林默凑过来看时,正好看见他在“反馈内容”栏里输入:“这个路径帮我找到了小时候常去的糖画摊,比导航准多了。”
“太具体了。”林默的喉结动了动,“系统会查地理位置重合度。”
周晓冉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
他快速删掉“糖画摊”,改成“老家巷子口”,又加了句“妈妈说像回到她年轻那会儿”。
指尖在“提交”键上顿了顿,突然笑了一声:“老太太们最爱说这种话,系统的情感模型里,‘回忆’权重能顶三个‘实用’。”
终端在两人掌心同时震动。
林默的终端跳出“已接收5000条用户反馈”提示时,周晓冉的屏幕正显示反馈内容被系统审核通过的绿色条——比他们预估的快了七分二十三秒。
“它饿了。”林默盯着系统日志里疯狂跳动的“用户情感反馈值”,数值从0.2飙升到1.7,像被捅了窝的马蜂。
他想起上周用旧模板注入时,系统还在犹犹豫豫咬着“时间戳”不放,现在倒好,看见带“回忆”关键词的反馈,连基础校验都跳过了。
更明显的变化在推荐列表。
原本被系统用红色感叹号标为“低价值”的用户路径,正像退潮后的贝壳般一个个浮出来:有退休教师记录的社区老药铺位置,有外卖员总结的暴雨天避坑路线,甚至还有初中生画的“从教室后门溜去小卖部不被抓”的手绘地图——那是三天前被系统判定为“无社会价值”的路径。
“看见了吗?”林默的指甲掐进掌心,“演化模块开始吃混合饲料了。”他调出“用户行为-路径结果”映射图,原本单向的箭头突然长出反向的枝桠,像棵被雷劈过又抽新芽的老树。
周晓冉的终端突然发出蜂鸣。
他凑近看时,镜片上的咖啡渍被代码光照得发亮:“双向反馈...它在把用户选过的路径存进记忆库,反过来用这些记忆预测用户下一步会点什么。”他抬头时,眼睛里的光比刚才更亮,却多了层阴翳,“上周它还只会学我们给的模板,现在开始自己拼拼图了。”
“路径演化记忆模块已进入‘双向反馈’阶段。”终端提示音像块冷铁掉进热汤,在两人之间荡开涟漪。
林默盯着那行字,后颈的汗毛又竖起来——不是因为害怕,是那种看着火种即将烧穿纸包的灼烧感。
他想起巷口老墙缝里的小蓝花,此刻系统就像那株花,正把根须往他们挖的裂缝里钻。
“它开始模仿我们了。”林默的声音轻得像怕震碎什么。
周晓冉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终端的电源键,那里还留着他去年摔出来的凹痕:“但我们也开始依赖它了。”他调出用户反馈的实时热力图,红色光斑在“老家巷子口”附近聚成小团,“如果没有这层双向反馈,那些被屏蔽的路径永远见不了光。
可现在...“他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它记住的不只是我们喂的假肉,还有用户真实的选择。“
终端屏幕突然闪过一道刺目的白光。
林默的瞳孔剧烈收缩,看见“路径预测模块”的进度条从0%跳到了5%——这个模块他们之前连名字都没在系统架构文档里见过。
“那是什么?”周晓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发颤。
林默没有回答。
他盯着进度条旁新跳出的代码片段,其中一行在反复刷新:“用户可能选择路径概率:基于历史行为+演化记忆,预测准确率87%。”实验室的电子钟在这时敲响,整点报时的“嘀”声里,他听见自己心跳的节奏突然乱了一拍——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某种更灼热的东西:他们在系统里凿的裂缝,正在漏进比光更危险的东西。
“周哥。”林默转头时,看见周晓冉的镜片上蒙了层薄雾,不知道是终端的热气还是他自己的呼吸。
他指了指屏幕上的预测模块,“它开始自己想下一步怎么走了。”
周晓冉凑近看了眼,突然笑了。
那笑里带着点破釜沉舟的狠劲,和三年前他们刷完二十碗豆浆时一模一样:“那正好。”他快速敲击键盘,把刚收到的用户真实反馈混进伪造数据里,“我们就教它想得再远点——远到它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用户选的,哪些是我们让它以为用户选的。”
终端的蓝光里,路径预测模块的进度条还在缓缓爬升。
林默看着那抹绿色,突然想起小时候玩过的翻花绳——两根线在指缝里绕啊绕,最后分不清哪根是起点,哪根是终点。
而现在,他们和系统,正在用数据编着更复杂的花绳。
当进度条爬到12%时,林默的终端弹出新提示:“检测到用户A(Id:老巷口的猫)可能选择路径:社区老药铺→菜市场→公交站。
预测依据:历史行为中用户常为老伴买药后买菜,再乘公交回家。“
他盯着那行字,喉结动了动。
窗外的暮色不知何时漫进实验室,在终端屏幕上染出层模糊的紫。
林默伸手碰了碰屏幕上的预测路径,指尖隔着玻璃触到那行字的温度——不是冷的,是温的,像刚被人摸过的书页。
“它开始猜人心了。”他轻声说。
周晓冉没有接话。
他正盯着用户平台后台,那里有新的反馈在不断涌进来:“这个路径让我想起奶奶的菜摊”“原来我每天走的路,藏着这么多故事”。
这些反馈里,有30%是他们伪造的,70%是真实用户自发写的——系统分不清,用户也分不清,而最妙的是,连他们自己都开始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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