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审批中心。
路秋今天特意穿了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努力营造出属于路总的冷硬气场。
张诚跟在路秋身后，下车前他刚确认过一遍公文包里的鉴定报告副本，低声提醒：“路总，刘主任这人……擅长打太极，您要有心理准备。”
路秋点点头，面上看不出波澜。
刘主任的办公室很大，但陈设透着刻板的官僚气。
巨大的办公桌后，头发稀疏、身材微胖的刘主任正慢条斯理地翻着一份文件，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空气里残留着劣质烟草的浊气。
路秋端坐在他对面的客椅上，张诚肃立在她身后半步。
“路总，”刘主任终于抬起头，脸上堆起程式化的笑容，眼角皱纹挤在一起，”临海港这个项目，我们是很重视的。潜力巨大嘛！市里也很关注。”
他端起保温杯，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沫，喝一口，声音拖得长长的，“只是啊……这流程，还是要一步步走，急不得。”
路秋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按照提前打好的草稿开口：“刘主任，项目前期所有合规文件已按时提交，技术论证、环评都已通过。目前卡在岸线审批环节已逾三个月，按照正常流程，不应如此漫长。”
“哎呀，路总，你这话说的，”刘主任放下杯子，笑容不变，却透出几分油滑，“程序正义最重要嘛！我们也是要对人民负责，对历史负责。每一份材料，都要仔细核对，反复论证。”
他拿起桌面上那份关键的文件，翻到盖有模糊印章的那一页，指尖点了点：”你看，就比如这个港口岸线使用申请表的关键印鉴，这……清晰度有待商榷嘛。这种关键凭证模糊不清，我们怎么敢轻易批复？万一后续出了纰漏，谁担得起责任？”
来了！图穷匕见！
刘主任果然死死咬住了这个“人为制造”的漏洞，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把自己摆在“认真负责”的道德高地。
路秋的视线落在那枚模糊的蓝色印章上，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刘主任所言极是。程序正义，如同修行持戒，不可轻忽。”
刘主任：“……？” 持戒？什么玩意儿？
路秋像是没看到他眼中的错愕，继续道：”正因如此，我方特意委托了具有司法资质的权威鉴定机构，对此份原始文件进行了全面检验。”
她微微侧头示意。
张诚立刻上前一步，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报告，双手恭敬地放在刘主任面前：”刘主任，这是鉴定报告原件及电子备份。报告明确显示：该印章模糊并非文件提交时造成，而是在文件流转过程中，因接触特定有机溶剂及受到外力摩擦所致，时间点高度指向文件进入审批流程后。”
刘主任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他飞快地翻开报告，扫过那些专业术语和清晰的显微照片，额角渗出一滴冷汗。
席家那边不是说做得天衣无缝吗？！
他强装镇定，合上报告，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只是那笑容显得无比勉强：“啊，这个……鉴定报告嘛，专业性很强，我们还需要内部专家再研究研究……”他开始打太极，“路总你也知道，我们部门工作量大，人手紧张……”
路秋静静地听着，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位深谙官场之道的男人，仿佛在看一个被“贪嗔痴”三毒缠身的迷途者。
“刘主任，”路秋打断了刘主任冗长的诉苦，“‘研究’二字，如同参禅打坐，本是好事。然执着于‘研究’之名，行拖延之实，便是‘着相’，徒增业障，于人于己，皆无益处。”
刘主任：“……” 他彻底懵了！这位路总今天吃错什么药了？怎么满嘴神神叨叨的？！
张诚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心里疯狂呐喊：路总！说人话！说商业术语！提法律条款！别念经啊！
路秋似乎并未察觉刘主任的石化，她的目光落在刘主任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与他的职位收入明显不符的腕表上，心中了然。
于是话锋一转：“众生皆苦，各有不易。”她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对张诚道：“张助理，我记得车上备有一份‘慈心斋’的素点心？取来。”
张诚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路总！”他立刻转身快步出去。
刘主任彻底被这波操作弄糊涂了。素点心？这是要干什么？贿赂？也太……太直白了吧？
不一会儿，张诚捧着一个朴素的食盒回来，轻轻放在刘主任办公桌一角。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素点心：豌豆黄、枣泥山药糕，还有一小盅银耳莲子羹。
弄啥嘞？！
“岸线审批，关乎民生，关乎发展。早日落定，港口早日运转，工人有活计，货物流通畅，是为大善。执着于无谓的事，如同困于泥沼，只会让善缘流逝，徒增烦恼。刘主任以为如何？”
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刘主任盯着那盒朴素却散发着食物本真香气的点心，又抬眼看向路秋。
他想起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如履薄冰的十几年……同是贿赂，对方这么正大光明的做肯定是抓住了他的把柄。
刘主任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张诚以为这场谈判彻底崩了。
终于，刘主任伸出手，他拿起笔，在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压在文件堆最下面的批复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路总，你说得对……这份批复，明天上午会走完流程，正式下发。”
路秋极其轻微地颔首：“善哉。”
张诚：”……” 他强忍着擦汗的冲动，立刻上前收好批复单的副本，动作利落：”多谢刘主任！我们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走出审批中心大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张诚跟在路秋身后，看着自家总裁的背影，心里直嘀咕，路总没拍桌子，没放狠话，没用任何商业手段，甚至……还送了一盒斋饭？就把那个油盐不进的老狐狸给度化了？！
“路总，”张诚忍不住开口，“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
虽然过程令人窒息，但结果好的离谱！
路秋脚步未停，“那盒点心钱，记得走我的私账。”
张诚：“……” 好的，总裁还是那个总裁，公私分明！
路秋也没想到自己能把一个久浸官场的老狐狸感化了，看来还是念经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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