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手、螺丝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拧转、敲击、调整，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位。
汗珠顺着他专注的侧脸滑下，他也顾不上擦。
王建国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嘴巴微张，只剩下“啧啧”的惊叹。
“搞定！”雷二蛋最后给链条和所有活动关节都涂上黄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油灰，把工具收回袋子，“试试吧！”
王建国迫不及待地跨上车，用力一蹬！车轮轻快地转动起来，链条传动发出均匀顺滑的“沙沙”声，不再是之前的“咯吱”惨叫。他捏了下后刹，那块再生胶皮稳稳地抱住了车圈，虽然不如新的灵敏，但足以刹停。前轮更是笔直稳定，再无异响。
“神了！二蛋！真神了！”王建国兴奋地绕着97号院门口的青石板路骑了两圈，感受着久违的顺畅，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比那修车铺老张头手艺还地道！又快又好！”
他跳下车，从鼓鼓囊囊的工装裤口袋里一阵摸索，掏出一包压得有点皱巴的“大前门”香烟，硬塞到雷二蛋手里：“拿着拿着！别嫌弃！一点心意！哥今天要是相成了，回头请你吃卤煮火烧！”
雷二蛋也没推辞，笑着接过烟揣进兜里：“行了，快滚蛋吧！别让纺织厂的姑娘等急了。”
王建国嘿嘿傻笑着，蹬上焕发新生的“宝马”，一阵风似的冲出了胡同口，留下一串清脆的车铃声。
这一幕，被路过的几个街坊和几个探头探脑的半大小子看了个满眼。
“哟，二蛋，行啊！这手艺，都能支摊儿了！”前院的赵大爷拎着鸟笼遛弯回来，笑呵呵地打趣。
“建国那破车都能修好？二蛋，赶明儿我家的闹钟老偷停，你给瞧瞧呗？”对门的李婶挎着菜篮子，也凑了过来。
几个半大小子更是围着那辆刚修好的自行车啧啧称奇，看雷二蛋的眼神都带上了崇拜。
雷二蛋一边收拾工具，一边应付着邻居们的打趣：“赵大爷，您捧了！闹钟？李婶儿，您拿来我瞅瞅，小毛病兴许能对付。”
他脸上带着点腼腆的笑，心里那点“老六”的算盘却拨得更响了。
口碑，这不就来了？人情网，这不就织上了？
很快，“雷师傅”的名头就在附近几条胡同的小圈子里传开了。
当天下午，雷二蛋的工具角就变成了临时“便民维修点”。
先是同学小胖张伟，抱着个不会走的“555”牌座钟来了，一脸愁苦：“二蛋，救命！我爹的心肝宝贝，昨儿还好好的，今早就不动弹了！这要修不好，我屁股准开花！”
雷二蛋拆开后盖，灰尘老厚。
他清理灰尘，重点检查发条和齿轮组，发现是发条尾钩脱落卡住了。
他用镊子小心复位，又给关键轴孔点了点缝纫机油。
“咔哒…咔哒…”清脆的走时声立刻恢复。
张伟千恩万谢，留下两个刚出锅的芝麻烧饼。
接着是胡同口裁缝铺吴婶，拿着一把卡死的王麻子大剪刀：“二蛋，快帮婶儿看看！这老伙计罢工了！铰不动布了！”
雷二蛋一看，是转轴处锈死。
他滴上煤油浸润，用小锤子轻轻敲击震松，再用扳手仔细调整转轴松紧，最后抹上黄油。
剪刀开合又恢复了顺滑。
吴婶喜笑颜开，硬塞给他一小块做衣服剩的靛蓝卡其布头：“拿着！补裤子用！”
再后来，连街道办管后勤的老孙头都溜达过来了，背着手，看着雷二蛋给一个邻居修好了门锁（锁舌弹簧断了，雷二蛋用一小截自行车气门芯里的细弹簧替代），啧啧称奇：“二蛋小子，你这手艺，不去咱街道维修队屈才了！怎么样？等分配这段，要不先来街道办帮帮忙？王主任肯定乐意！”
雷二蛋一边把修好的门锁递给邻居，一边对老孙头笑笑：“孙大爷，您抬举。我这儿是野路子，瞎鼓捣，街道维修队那都是正规军，我可不敢去献丑。
还是在家安心等分配，顺便…练练手，服务下街坊邻居。”
他婉拒得客气，心里门清：街道维修队那点活儿，修修桌椅板凳，通通下水道，技术含量太低，学不到真东西，更耽误他复习备考。
这“义诊”，既能练手，又能攒人情，性价比高多了。
夕阳西下，晚霞给97号小院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工具棚门口，雷二蛋刚送走最后一个来修拉链（拉链头卡死）的邻居。
他捶了捶有些酸胀的后腰，看着地上散落的金属碎屑、油污棉纱和几件修好的小物件，一种混合着疲惫与成就感的暖流涌上心头。
徐兰端着一杯热腾腾的茉莉花茶走出来，递给他：“累坏了吧？喝口茶歇歇。” 她看着儿子沾着油污却神采奕奕的脸，又看看门口刚被修好的自行车和屋里等着修的小闹钟，眼神里满是欣慰，“我儿子能耐！待业在家都能服务社会，创造价值！”语气里带着点小骄傲。
雷二蛋接过茶杯，滚烫的温度透过搪瓷杯壁熨帖着手心。
他吹开浮着的茶叶，呷了一口，浓郁的茉莉香混着茶碱的微苦在舌尖化开，驱散了疲惫。
他看着徐兰，嘿嘿一笑：“妈，您就别给我戴高帽了。
什么创造价值，就是瞎折腾，练练手，顺便…给咱家省点修东西的钱呗。”
他指了指地上，“您看，修车，赚包烟；修钟，赚俩烧饼；修剪刀，赚块布头…这待业，我看也挺好，资源积累期嘛！”
徐兰被他逗乐了，笑骂一句：“贫嘴！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吃饭！待业是挺好，可招工的事儿，你心里也得有数！”她转身回厨房，留下的话像一枚小石子，在雷二蛋心头漾开一圈涟漪。
是啊，招工。
雷二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他放下茶杯，目光掠过地上散落的工具，投向堂屋窗台上那几块在夕阳下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练习钢坯，还有摊开的《机械制图》。
王建国那“异形件配合加工”的消息，老爹透露的“创意小制作”要求，像无形的鞭子悬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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