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孙姐那把锈死了多少年的心锁，愣是让雷二蛋用几根细针和一瓶子煤油给捅咕开了。
这事儿跟长了腿似的，没半天功夫就在后勤这块地界传遍了。
大伙儿茶余饭后啧啧称奇，说的不光是雷二蛋那手神乎其技的修锁功夫，更是孙姐那声石破天惊的“谢谢”和那句细如蚊蚋的“手挺巧”。
这可比修好十把锁还让人稀罕！
雷二蛋自个儿倒是没啥太大感觉，该干嘛干嘛。倒是维修组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微妙起来。
赵师傅看他的眼神愈发欣赏，偶尔还带着点“孺子可教”的欣慰。
其他几个老师傅，跟他说话也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客气。
唯独李强，那脸阴得能拧出水来，看见雷二蛋就跟看见仇人似的，远远就躲开，或者从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
最让雷二蛋觉得浑身不得劲的，是老张。
自打垫片风波后，老张对雷二蛋那就是个“视而不见”，当他是团空气，偶尔眼神对上，那也是飞快地移开，里面混杂着尴尬、恼怒和那么一丁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可这几天，老张看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纯粹的忽视和抵触，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纠结。
老是偷偷拿眼瞟他，欲言又止，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那副坐立不安、抓耳挠腮的劲儿，连旁边磨扳手的王师傅都看出来了。
“老张，你咋了？身上长虱子了？还是让食堂的剩饭噎着了？”王师傅打趣道。
老张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一激灵，梗着脖子：“放…放屁！好着呢！”说完，又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正在整理工具的雷二蛋，重重叹口气，把头埋得更低了。
雷二蛋心里跟明镜似的。老张这肯定是遇上难处了，而且是那种他自己解决不了、抹不开面儿、但又不得不求人的难处。求谁？放眼整个维修组，甚至整个厂里，最近风头最劲、手最巧、而且刚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不计前嫌”（修锁）的，除了他雷二蛋，还能有谁？
他猜得一点没错。这天下午临下班，组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剩雷二蛋还在收拾“老六号”，老张磨磨蹭蹭地落在最后，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终于一步一挪地蹭到了雷二蛋身边。
“那…那个…小…小雷…”老张的声音干涩嘶哑，像是砂纸在摩擦，低得几乎听不见，那张老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皱纹都挤成了深深的沟壑，眼神躲闪，根本不敢看雷二蛋。
雷二蛋停下手里的活，故作惊讶：“张师傅？您还没走？有事？”
老张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双手紧张地搓着工作服下摆，吭哧瘪肚了半天，才用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极其艰难地开口：“听说…听说你…修东西…挺有两下子…连孙姐那…”
他顿住了，似乎提起孙姐这事都让他臊得慌，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终于把话挤了出来：“…我家里…有台老收音机…我爹…我爹留下的…年头久了…最近…最近彻底不响了…一点声儿都没了…你看…能不能…抽空…给瞅瞅？”
这话说完，老张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脑袋耷拉下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让他一个老师傅，向一个曾经被他刁难、羞辱过的学徒工低头求助，这简直比扇他耳光还难受。可那收音机，对他太重要了。
雷二蛋看着老张这副模样，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要说一点芥蒂没有，那是假的。但看着一个平时吆五喝六的老爷们儿，为了个念想憋屈成这样，那点不快也就散了。再说了，咱“老六”格局得大不是？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嘲讽，只是很平静地问：“啥样的收音机？毛病啥样？一点声没有？灯亮吗？”
见雷二蛋没直接拒绝，还问起了情况，老张像是抓住了一线希望，连忙抬起头，语速都快了些：“老式的，电子管的，木头壳子，红星牌的！灯…指示灯好像还亮，就是没声，嘶嘶啦啦都没有！我拍过两下，也不管用…”
雷二蛋一听“电子管”、“红星牌”，心里就有数了，这确实是老古董，维修起来麻烦不小。他沉吟了一下，说：“张师傅，电子管收音机结构复杂，毛病不好说，可能是电容坏了，也可能是线圈或者电子管本身老化，我也不敢打包票…要不，我下班跟您去看看？但话说前头，只能试试，修不好您也别见怪。”
“不怪不怪！”老张一听有门，激动得连连摆手，脸上挤出一种极其别扭的、近乎讨好的笑容，“你能去看看就太好了！修不好…修不好那也是它的命…唉…”
于是，下班后，雷二蛋推着“老六号”（里面装着常用工具和万用表），跟着心事重重的老张，第一次来到了老张家。
老张家就在厂区后面的职工宿舍筒子楼里，家里陈设简单，但收拾得还算干净。他一进门，就小心翼翼地从一个蒙着布套的五斗橱上，捧下来那台收音机。
好家伙，真是件老物件！厚重的实木外壳，漆面斑驳，露出了里面的木纹，正面是细密的布网，上面印着红色的五角星和“红星”字样，旋钮都是黄铜的，沉甸甸的。透着一股岁月的沧桑感。
老张像捧着眼珠子似的，轻轻拂去表面的灰尘，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情：“这是我爹攒了好久的钱才买的…那时候，一打开，里面唱戏、说新闻…街坊四邻都来听…后来…后来就…”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没再说下去。
雷二蛋点点头，没多问。他接过收音机，放在桌上，先不通电，仔细观察外观，然后拧开后面的木板盖螺丝。打开后盖，一股陈旧的灰尘和淡淡的元器件老化特有的味道扑面而来。里面更是充满了年代感：几个硕大的玻璃电子管（有的顶部已经发黑）、密密麻麻的电阻电容、粗壮的线圈、锈迹斑斑的变压器…结构复杂得像个小工厂。
“毛病不小啊。”雷二蛋心里嘀咕。他先戴上手套（防静电和油污），拿出万用表，开始按照课本上学过的收音机原理图，一步步检测。
先查电源部分，变压器输出正常。再查整流滤波部分…发现问题了！有几个纸壳电解电容已经鼓包漏液了！这肯定是元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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