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梅也琢磨这个事。她发现徐兰不是反对技术，是看不懂，觉得神秘，就觉得危险。得让她参与进来，明白了，就不怕了。
于是，苏梅主动提出，每周六下午，搞个“技术下午茶”。名儿挺好听，其实就是教徐兰用家里那些带点“技术含量”的家什。
头一回，苏梅搬出那个被二蛋改良过、带余热回收和双金属片控温的煤油炉。
“妈，您看，这个炉子，火候不能光看火苗大小，得听这个响声，还有，这个控温片跳到这个位置，就差不多是文火了，熬粥最好，不糊底……”苏梅讲得仔细。
徐兰一开始还绷着，听着听着，就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哦……这么回事啊？我说上次熬小米粥咋没噗锅呢……”兴趣慢慢就上来了。
后来还学了怎么用新收音机找台，怎么给手电筒换电池才不会漏液。徐兰学得认真，学会了还挺有成就感，逢人就说：“咱家那煤油炉，现在我使得最溜！我儿媳妇教的！”那点隔阂，就在这烟火气的教学里，慢慢淡了。
家里最小的成员，雷小燕同志，也没被落下。小丫头自从上次撕了“仇恨清单”，自觉立了大功，对哥嫂的“技术世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好奇，整天扒着二蛋工具角的门框往里瞅。
二蛋和苏梅一合计，得，给她个名分吧，不然更得捣乱。
找了个星期天，二蛋郑重其事地用硬纸板做了个卡片，上面画着个齿轮，写着“实验室准入证”，还盖了个他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红墨水印。苏梅则给工具角定了新规矩：每周日上午，小燕可以持证进入“实验室”，但必须遵守纪律——只能看，不能乱摸；可以提问，但不能瞎捣蛋。
小燕接过那卡片，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仿佛得了尚方宝剑。每个周日上午，成了她最期待的时光，虽然大部分时间也就是看着哥嫂忙活，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但那股参与感，让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局外人。
三根难缠的线，好像终于让二蛋和苏梅这俩“技术员”，给捋顺了，各自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不再乱缠在一起打架了。
转眼入了秋，晚上凉快了。小阁楼也彻底弄利索了，虽然矮点，但挺宽敞，成了小燕的新天地，也多了不少储物空间。
这天晚上，月亮挺好，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吃罢晚饭，一家子坐在院里乘凉。
天儿擦黑，院里的灯绳被雷小燕蹦高儿扯亮了。昏黄的光晕刚罩下来，二蛋就瞧见门口探进来俩脑袋。
一个，戴着顶洗得发白的工人帽，脸绷得跟刚用卡尺量过似的，倍儿严肃。另一个，脑袋剃得青茬茬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瞅哪儿都新鲜。
二蛋乐了，心里门儿清。厂里工会主席老王前儿个打的招呼，说他侄儿张建国分来了，榆木疙瘩一个，让帮着敲打敲打。街道刘主任也递了话，院儿隔壁老王家的小子王小兵，学是不上了，手倒是挺欠…哦不，挺巧，怕他闲着惹祸，让跟着学点正经手艺。
得，一来还就来俩。二蛋挠挠他那头乱毛，心里那小算盘噼里啪啦一顿响。“问题不大，一块儿教了，还能有个对比，省心。”
“雷…雷师傅！”张建国上前一步，腰板挺得笔直，差点来个鞠躬，“学徒工张建国，向您报到！请您严格要求！”好家伙，这声儿亮的，震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走几只。
旁边的王小兵哧溜一下钻进来，嬉皮笑脸的：“二蛋哥！俺爹让俺跟你混了！管饭就成！”说着眼馋地瞅了瞅墙角那堆工具。
“啥师傅不师傅的，叫二蛋哥就行。”二蛋摆摆手，打量这俩活宝。一个太紧，一个太松。他琢磨着，这教徒弟，跟钳工配钥匙差不多，得讲究个“公差配合”，不能太死，也不能太活泛，得严丝合缝又运转自如。
徐兰端着一簸箕花生米出来，瞅见这阵仗，笑了：“哟，二蛋也收起徒弟了？行啊，出息了。都吃饭没？没吃家里还有俩窝头。”
“吃过了，婶子！”王小兵嘴甜。
“报告，吃过了！”张建国又是一嗓子。
二蛋赶紧把他妈推回屋，省得这俩再吓着老太太。他清清嗓子：“那啥，来了我这儿，就得守我这儿的规矩。”
俩小子都竖起了耳朵。
“头一条，”二蛋指着院当间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瞧见没？你俩，谁能把它拆了再装回去，用时短的，赢。”
张建国眉头紧锁，已经开始目测各个部件的尺寸，心里默背拆卸流程。王小兵则蹿过去，这摸摸那敲敲，嘿嘿直乐：“二蛋哥，这破车，俺闭着眼都能给它捯饬利索喽！”
“哦？”二蛋眉毛一挑，计上心来，“这话可是你说的。成，那就闭着眼。”
“啊？”王小兵傻眼了。
张建国也愣了：“雷师傅，这…不符合操作规程吧？盲拆盲装，容易损坏零件，也容易遗漏…”
二蛋才不管那套，不知从哪儿摸出两条洗得发白的旧毛巾，“啪”一下甩开：“甭废话。蒙上！让你俩的手和脑子自己琢磨去。技术这玩意儿，有时候就得凭个手感，死记硬背？不成！”
俩小子被蒙上眼，摸黑站到了自行车跟前。那场面，逗得扒着窗户缝偷看的雷小燕咯咯直笑。
“开始！”二蛋一声令下。
张建国那边，手抖得跟摸了电门似的，半天摸不着车座子在哪儿。好不容易摸到了，拆螺丝那叫一个费劲，嘴里还念念有词：“逆时针…松…十四毫米扳手…不对，这好像是英制的…”
王小兵这边可热闹了。听着声儿，手快得跟抽风似的。叮铃哐啷，那破车在他手里跟拆积木差不多，零件噼里啪啦往下掉，没一会儿脚底下就堆了一小堆。他甚至还抽空挠了挠胳肢窝。
徐兰在屋里喊：“二蛋！你小子轻点折腾！那车轱辘你爸还想留着腌酸菜呢！”
二蛋憋着笑，悠哉地蹲在旁边啃黄瓜。
结果毫无悬念。王小兵率先举手：“二蛋哥！俺拆完了！”虽然那堆零件散得跟天女散花似的。
张建国急出一脑门子汗，还在跟那根顽固的车链子较劲，死活卸不下来。
“停！”二蛋喊了一嗓子。
扯下毛巾，王小兵瞅着自己的“杰作”，得意洋洋。张建国看着才拆了一半的车，脸臊得通红。
“装吧。”二蛋啃完最后一口黄瓜，黄瓜把儿一扔。
这下可好，王小兵抓瞎了。刚才拆得痛快，现在瞅着满地零件，哪个对哪个啊？他拿着个脚蹬子往车把上怼，拿着车座往辐条上安，忙活一头汗，那车还是零碎一堆。
张建国虽然慢，但稳当啊。他凭着记忆和摸索，一个个零件对，一点点拧，虽然笨拙，但好歹是把拆下来的部分又一点点装回去了，虽然最后多出来俩小螺丝不知道是哪儿的。
二蛋背着手溜达过去，瞅瞅这堆，看看那个。
“建国，”他先点张建国，“规矩，死板，但仔细。就是这手感，还得练。多出来这俩螺丝，晚上回去画图，想想是哪儿该用的。”
张建国赶紧点头，如蒙大赦。
二蛋又踢了踢王小兵那堆零件：“你，手是快，脑子也活泛。可这干手艺活儿，不是撂爪就忘！你这一地鸡毛，装不回去了吧？”
王小兵耷拉着脑袋，没电了。
二蛋嘿嘿一乐，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儿：“瞧好吧您呐。今儿这波，不亏。给你俩都上一课。”他指着本子上刚画的俩歪歪扭扭的小人，“技术，是手上的活儿，也是脑子里的账。既要巧劲，也得有章程。”
正说着，王小兵眼尖，忽然从地上捡起个小磁铁：“嘿！有这玩意儿就好办了！吸螺丝！一吸一个准儿！”
他拿着磁铁就往那堆零件里划拉，还真吸起来几个小螺帽，得意地冲二蛋显摆：“二蛋哥，这招咋样？省事儿！”
二蛋脸一板，劈手把磁铁夺过来：“省事儿？我让你省事儿！”他指着那磁铁，“这玩意儿是能吸螺丝，可它也吸铁渣子！回头那看不见的铁渣子混进轴碗儿里、轴承里，你瞅着没事，跑起来磨得嘎吱响，用不了几天就得废！这叫埋雷！”
他把磁铁揣自己兜里：“技术这玩意儿，容不得你这‘磁悬浮’！耍小聪明，早晚吃大亏！”
王小兵让训得一愣一愣的，彻底蔫了。
二蛋看看他俩，一个太方，一个太圆。他挠挠下巴：“这么着吧。王小兵，你不是手快吗？罚你！把咱院儿里家家户户的破鞋都收来，挨个给我修好喽！练的就是你这耐心和细心！修不完，没饭吃！”
“啊？”王小兵脸垮得像根苦瓜。
“张建国，”二蛋转向另一个，“你，理论基础好。回去把今儿这自行车所有零部件，名称、规格、可能用的工具，都给我列个单子，明儿交上来。错一个，罚扫胡同一个月！”
“是！雷师傅！”张建国挺胸抬头，感觉找到了组织。
正好雷大炮下班回来，瞅见院当间这拆得七零八落的自行车和俩垂头丧气的小子，再瞅瞅抱着胳膊乐的儿子，吼了一嗓子：“雷二蛋！你又憋什么坏呢！老子的腌菜坛子！”
二蛋赶紧溜边儿：“爹，这叫教学实践！给您培养徒孙呢！回头让他们给您捶腿！”
院里鸡飞狗跳，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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