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侍卫……老身姓秦，有一物……关乎先主荣懿大长公主遗命，需面呈陛下，或……可托付于你。”
门外传来的这句话，声音不高，甚至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和虚弱，但听在沈青石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秦嬷嬷？！
那个他们苦苦寻找、关系到清晖园秘钥的关键人物，那个本该隐匿在尘世之外、生死不明的老宫人，竟然就在今夜，主动找上了他？！而且，直接点明了他的姓氏和职务！
巨大的震惊让他脑中一片空白，握着剑柄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是陷阱？是组织的又一次试探？还是……冥冥之中的转机？
他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了房门。
门外廊下阴影里，站着一个身形佝偻、穿着粗布灰色衣裙的老妇。她头上包着一块同色的旧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在昏暗中依旧显得清亮、带着岁月沉淀下的平静与沧桑的眼睛。她微微低着头，双手拢在袖中，姿态卑微，如同任何一个在宫中做些杂役的低等仆妇。
但沈青石瞬间就确定了，此人绝不普通。她能悄无声息地避开宫中巡逻，精准地找到他的住处，这份能耐，绝非寻常老妇能有。
“你……”沈青石喉咙发紧，声音干涩，“方才所言，是何意？”
老妇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沈青石紧绷的脸，最后落在他依旧按在剑柄的手上，眼中并无惧色，反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老身时间不多，长话短说。”她的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先主荣懿大长公主临终前，曾密嘱老身，守护一物，待有缘人，或……社稷倾危之时，方可现世。”
她微微抬起拢在袖中的右手，袖口滑落少许，露出枯瘦的手指，以及指间捏着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簪子。通体呈现深沉的紫檀色泽，打磨得光滑温润，样式极其古朴简单，唯有簪头，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含苞待放的莲花。花瓣的层叠、内敛的姿态，与清晖园假山内那青铜门上的莲花凹陷，分毫不差！
莲花木簪！
钥匙！
它就这样突兀地、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沈青石眼前，近得他几乎能闻到那紫檀木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
沈青石的呼吸骤然停滞，目光死死盯住那支木簪，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组织苦苦追寻、陛下密令搜查的东西，竟然就这样被眼前的老妇，送到了他的面前！
“此物，关系重大，牵扯前朝秘辛，亦关乎当今国运。”秦嬷嬷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先主曾言，非心智坚定、心怀天下者，不可得之，否则必遭其祸。老身隐匿多年，近日察觉风雨欲来，多方探查，知陛下励精图治，欲挽天倾，沈侍卫……亦非常人。故，冒险前来。”
她将木簪往沈青石面前稍稍递近了些，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内心：“老身不知阁下背后是何种势力，亦不知阁下对陛下有几分真心。但此物，老身今日交予你。是将其呈送陛下，解眼前之困；还是……另作他图，皆在你一念之间。”
她的话，像重锤般敲打在沈青石心上。她竟然知道他有问题！她这是在赌，赌他内心深处尚未完全泯灭的良知，赌他对女帝可能存有的那一丝忠诚！
将木簪交给陛下，意味着他彻底背叛组织，但也可能借此取得陛下真正的信任，化解眼前的危机。将木簪交给组织，他或可暂时完成任务，但陛下必将陷入绝境，而他，也将永远活在背叛与愧疚的深渊里。
秦嬷嬷将选择的权力，连同这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钥匙”，一起塞到了他的手中。
沈青石看着那支近在咫尺的木簪，又看向秦嬷嬷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额头上青筋跳动，内心的天人交战达到了顶点。组织的追杀令、陛下的审视、北境的烽火、清晖园的谜团……所有的一切，都凝聚在这小小的木簪之上。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紫檀木。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整齐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摩擦的铿锵之声，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是巡夜的禁军换防，路径发生了变化！
秦嬷嬷眼神微变，迅速将木簪收回袖中，低声道：“禁军来了，老身不宜久留。沈侍卫，好自为之！”
说罢，她不等沈青石回应，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一缩，便融入了廊柱后更浓重的阴影里，几个起落，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紫檀木的淡淡香气，证明着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沈青石僵立在门口，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木簪冰冷的触感。巨大的机会与极度的危险，同时降临，又瞬间消失，留给他的是更深的茫然与紧迫。
禁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能够映照到廊庑的转角。
他猛地收回手，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地喘息着，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衫。
木簪出现了。 秦嬷嬷……还活着，并且一直在暗中观察。 她将选择权交给了自己。 而禁军的异常调动，是巧合？还是……他或者秦嬷嬷，已经暴露了？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疯狂冲撞。他该怎么办？立刻去追秦嬷嬷？茫茫夜色，何处去寻？向陛下禀报？如何解释秦嬷嬷找上他而非陛下的原因？隐瞒下来？那木簪的消息，还能瞒多久？组织那边，又该如何应对？
还有那枚“幽冥”的令牌，依旧像毒蛇一样盘踞在他的怀里。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另一枚用于与组织紧急联络的、小巧的示警符石，突然开始微微发烫——这是“烛龙”在催促他，要求他立刻汇报进展，或者……采取行动。
前有狼，后有虎。 而他，站在悬崖边缘，手中握着可能救命也可能焚身的火焰。
沈青石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入双膝之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抉择的时刻，被迫提前到来。 而他，似乎已经没有退路。
窗外，禁军巡逻的火把光影摇曳而过，映得他房中忽明忽暗，如同他此刻晦暗不明、危机四伏的前路。
秦嬷嬷带来的不仅是钥匙，更是一把将他推向最终决断的……残酷催化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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