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法王去而复返，并未惊动任何人。
他依旧是那身落魄儒衫的打扮，出现在小院门口时，刘明远正指挥着下人，想往院里搬一尊新得的珊瑚树。
“都退下。”
平淡的三个字，让刘明远浑身一激灵，脸上的谄媚瞬间凝固，连忙挥手屏退了所有人。
他自己则躬着身子，连大气都不敢喘。
大法王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入院中。
林羽正坐在石桌旁，闭目养神。
祝青鸾在一旁，一丝不苟地练习着新学的符箓，笔尖在黄纸上游走，却因为心浮气躁，屡屡失败。
听到脚步，祝青鸾抬起头，看到来人，小脸一白，下意识地便想躲到师尊身后。
大法王却没看她，只是对着林羽，微微一拱手。
“玄云真人，圣母有旨。”
林羽缓缓睁开双眼，那双本该浑浊的老眼，此刻却无波无澜。
“知道了。”
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听到的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而是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这般从容，让大法王心中对她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门外的刘明远，在听到“圣母有旨”四个字时，整个人都快要飘起来了。
他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了进来，脸上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真人！法王大人！这……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搓着手，原地转了两圈。
“我……我这就去给真人准备最好的马车！最好的行装！还有随行的仆役，保镖……”
他已经开始畅想，自己作为引荐人，跟着玄云真人面见圣母之后，将得到何等丰厚的赏赐。
“不必。”
林羽打断了他的幻想。
“贫道师徒二人，随身之物足矣。”
她站起身，掸了掸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看了一眼祝青鸾。
“鸾儿，收拾一下你的唢呐和符纸，我们该动身了。”
“是，师尊。”
祝青鸾连忙应道，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东西。
刘明远看着这师徒二人，一个淡然出尘，一个乖巧听话，再看看自己这一身俗不可耐的锦袍，第一次感觉有些自惭形秽。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大法王却已经转身。
“走吧。”
当晚，夜色深沉。
林羽和祝青鸾没有从庄园的正门离开。
她们被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后院，那里停着一辆极其普通的，全封闭式的青布马车。
车窗被厚实的木板从外面钉死，连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真人，请。”
大法王亲自为她掀开车帘。
林羽没有犹豫，扶着祝青鸾，登上了这辆如同移动囚笼般的马车。
车厢内部铺着厚厚的软垫，坐上去很舒适，但也隔绝了外面绝大部分的声音和震动。
车门关上的瞬间，最后一点光亮消失。
黑暗与寂静，将师徒二人彻底吞没。
祝青鸾有些不安地抓住了林羽的衣袖，小小的身子微微发抖。
她感觉自己不是去面见什么圣母，而是被押送往一个未知的刑场。
林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说话。
马车缓缓启动，祝青鸾努力地想分辨方向，可车子在城里绕了无数个圈子，很快，她就彻底失去了方向感。
这一走，便是数日。
祝青鸾不知道白天黑夜，只能通过定时送进来的简单食水，来估算时间的流逝。
期间，她能感觉到马车停下过数次。
每次停下，都能听到外面传来低沉的交谈声，但很快，车夫就会换成另一个人，马匹也会换成新的一批。
无生教的反追踪手段，严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让祝青鸾心中那份不安，越发浓重。
她唯一能得到的慰藉，便是身旁的师尊。
无论外界如何变换，林羽始终盘膝而坐，气息悠长，仿佛入定了一般，那份沉稳，奇迹般地安抚了她躁动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
马车终于在一阵轻微的颠簸后，彻底停了下来。
这一次，停顿的时间格外长。
“吱呀——”
沉重的车门被从外面拉开。
刺目的火光涌了进来，让久处黑暗的祝青鸾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真人，到了。”
还是大法王那平淡的腔调。
林羽率先走下马车。
祝青鸾紧随其后，当她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们身处一条深邃而潮湿的地下通道之中。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冷硬岩石的气味。
通道两侧，每隔十步，就站着一名手持利刃的黑衣教众，火把的光芒映照在他们冷酷的脸上，和锋利的刀刃上，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这里戒备森严，如同一座军营。
在大法王的带领下，师徒二人穿过了漫长的通道。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石门。
随着沉闷的机括声响起，石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门后的景象，让祝青鸾彻底惊呆了。
眼前，是一座宏伟到难以想象的地下堡垒。
无数的火把与巨大的夜明珠，将这里照得亮如白昼。
无数的建筑沿着山体内部的结构层层叠叠，鳞次栉比，俨然是一座繁华的地下城池。
无数穿着各色服饰的教众在其中穿行，神色匆忙，却又井然有序。
这里，才是无生教真正的核心，秘密总坛——真空殿。
祝青鸾被这股庞大的气势震慑得小脸发白，脚步都有些虚浮。
林羽却仿佛在逛自家的后花园，只是平静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将这座地下堡垒的布局，默默记在心里。
穿过几条同样戒备森严的回廊，他们最终来到了一座最为雄伟的石殿前。
殿门高达数丈，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莲花与祥云图案。
大法王在殿门前停下，整理了一下衣衫，而后才恭敬地推开了大门。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威严、血腥、诡异、阴冷的庞大气息，如同实质的浪潮，迎面扑来。
祝青鸾只觉得胸口一闷，仿佛被一座大山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体内的真气在这股庞大的压力下，运转都变得滞涩，下意识地便躲到了林羽的身后，只敢探出半个脑袋，惊恐地望向殿内。
大殿之内，金碧辉煌，却又空旷得令人心悸。
数十根巨大的石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上面燃烧着永不熄灭的长明灯。
正中央的高台上，设有一方巨大的莲花宝座。
宝座的两侧，分列着四张太师椅，以及十数名气息彪悍的男女。
武法王，幻法王，咒法王……
他们每一个人，都散发着至少是先天武者级别的强大气息。
这股力量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张无形的，足以碾碎任何闯入者心神的大网。
祝青鸾被这股庞大的气势压得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然而，林羽却仿佛置身于和煦的春风之中。
她就那么平静地站在那里，那副苍老而略显单薄的身躯，此刻却成了祝青鸾唯一的，也是最坚实的依靠。
她的视线，越过了那些法王和香主，直接落在了最高处的莲花宝座之上。
那里，端坐着一个人。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那不是什么被纱幔笼罩的神秘身影，也不是什么仙风道骨的得道高人。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多岁，长相极其普通的妇人。
她穿着一身朴素的，洗得发白的麻布衣衫，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地挽着，脸上甚至还能看到几点淡淡的雀斑。
她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身上也没有任何惊人的气势外放。
可林羽却能感觉到，她就是这座大殿，这座地下城池，乃至整个无生教所有力量的中心。
她体内的气息，内敛到了极致，却又深沉如海。
宗师。
一位货真价实的武道宗师。
此人，便是无生教的至高领袖，圣母。
大殿之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林羽的身上。
审视，怀疑，好奇，不屑……
林羽对这些视若无睹。
她仿佛置身自家后院，只是平静地打量着那位高踞宝座之上的圣母，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不加掩饰的审视。
圣母，也同样在打量着她。
当看到林羽那张苍老的面容时，这位无生教的最高领袖，那张始终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她缓缓开口，问出的第一个问题，不是关于教义，不是关于神通。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味，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玄云道长，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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