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晨露还凝在银杏叶上时，凤仪宫的太监已踩着露水来了。小太监捧着个描金漆盒，盒角嵌着细碎的珍珠，阳光下晃得人眼晕，却抵不过他脸上那副刻意堆起的热络笑容：“太子妃娘娘，皇后娘娘说昨儿得了新贡的雨前龙井，泡着有股兰花香，特意请您去凤仪宫尝尝鲜。”
苏凝正站在廊下看着侍卫换岗，青石板上的露水被军靴踩出深色的印记，像一串断续的墨点。她接过太监递来的帖子，洒金的宣纸上写着 “巳时凤仪宫小叙”，字迹圆润，是皇后惯常的笔体，却在 “小叙” 二字的收笔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知道了。” 苏凝将帖子递给青禾，指尖拂过冰凉的廊柱，“告诉皇后娘娘，我换件衣裳就过去。”
转身回寝殿时，她瞥见库房的方向有个黑影闪过 —— 是负责盯梢的暗卫，自从掌了东宫令，这宫墙内外的眼睛就没断过。苏凝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凤仪宫这时候递来橄榄枝，怕是不止为了喝茶。
换了身月白色的常服，领口绣着几枝兰草，素净却不失端庄。青禾为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只簪了支碧玉簪，轻声道：“娘娘，凤仪宫的人这几日在东宫附近转了好几圈，连苏公子在江南的茶铺都打听了，怕是没安好心。”
苏凝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底平静无波：“没安好心才正常。淑妃倒了，三皇子被压着，如今能与东宫分庭抗礼的，也就只有凤仪宫了。她想拉拢我，或是想试探我，总得递个话头。”
凤仪宫的门槛比东宫高两寸，踏进去时，苏凝特意放缓了脚步。暖阁里燃着银丝炭，空气里飘着龙井的清香，却掩不住一丝若有似无的脂粉气 —— 皇后素来爱用的 “百花香”，今日熏得格外浓，像是在刻意遮掩什么。
“阿凝可算来了。” 皇后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捻着串东珠手串，珠串相撞的 “叮咚” 声里，她抬眼一笑，眼角的细纹被脂粉盖着，却在笑时显出几分精明，“快来坐，这茶刚泡第三巡，正是最好的时候。”
茶盏是汝窑的天青釉，盏沿薄如蝉翼，茶汤在盏中泛着碧色，叶底舒展如雀舌。苏凝执起茶盏，指尖触到微凉的釉面，轻声道：“皇后娘娘有心了，这龙井确有兰香，比去年江南织造送的更胜一筹。”
“还是你识货。” 皇后笑得更欢，亲自为她添了些热水，“昨儿去给太后请安，她还跟我夸你呢，说东宫自从你掌了令，连库房的账册都记得比户部还齐整，连李德全那老东西都偷偷跟我说‘太子妃是个能耐人’。”
苏凝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精光。太后夸她？李德全赞她？这些话听着是恭维，实则是在探她和太后、和皇帝近侍的关系。皇后这是想知道，她掌东宫令，到底得了多少人的支持。
“臣妾只是做了分内事。” 苏凝放下茶盏，欠身道，“太子身子不好，东宫的事自然该由臣妾多担待些，不敢当‘能耐人’的夸赞。”
皇后却叹了口气，拿手帕按了按眼角，语气忽然亲昵起来：“可你毕竟是女子，总要有个帮衬。我听说你有个远房兄长，叫苏文瑾，在江南做茶叶生意？去年还托人给你送过新茶，说是‘自家种的，干净’？”
苏凝的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一顿。苏文瑾？她确实有这么个远房兄长，三年前她暗中帮他盘下了杭州的两家茶铺，如今在江南也算小有名气，但这事做得隐秘，连太子都只知大概，皇后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娘娘消息灵通。” 苏凝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兄长确实在江南，性子憨直，只会跟茶树打交道，倒是时常惦记着给我送些新茶，说是‘宫里的茶不如自家的鲜’。”
“憨直好啊，憨直人实在。” 皇后接过话头，笑容里添了几分深意，“我娘家有个侄女，叫婉娘，今年十六了，生得清秀，性子也温顺，一手针线活做得尤其好。前几日我还跟她母亲说，该给她寻个好人家了……”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苏凝脸上，带着试探：“我瞧着你兄长就不错，江南富商，人又实在，配我们婉娘正好。若是这门亲事成了，你在京中也算有个娘家帮衬，将来遇事也有个商量的人，你说呢？”
暖阁里的银丝炭噼啪响了一声，火星溅到炭盆边缘，瞬间熄灭。苏凝看着皇后眼中的期待，忽然明白了 —— 联姻。皇后想通过联姻，把她的侄女嫁进苏家，把她暗中扶持的家人变成凤仪宫的眼线，进而牵制她这个掌令的太子妃。
这邀约哪里是请喝茶，分明是递来个裹着蜜糖的钩子。
“娘娘的好意，臣妾心领了。” 苏凝垂下眼帘，语气带着为难，“只是兄长远在江南，婚事自有他父母做主，臣妾虽是妹妹，也不好越俎代庖……”
“这有何难？” 皇后立刻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我已让人打听了，你兄长尚未定亲，婉娘也待字闺中，正是天作之合。我让人传个话，让你兄长来京一趟，两家见个面，若是相看得上，就把婚事定了。你看如何？”
她拍了拍苏凝的手，掌心的温度有些烫人：“阿凝你放心，婉娘那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知书达理，绝不是那起子攀高枝的性子，定不会委屈了你兄长。”
苏凝看着皇后眼中的热切，忽然觉得这暖阁里的炭火烧得太旺了些，热得人有些喘不过气。她知道，这邀约背后藏着的算计，比龙井的茶汤还要深。皇后想借联姻拉拢她，她若应了，便是引狼入室；若不应，又会落个 “不识抬举” 的名声，让皇后抓住把柄。
窗外的银杏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像在替她掂量这其中的轻重。苏凝抬起头，脸上露出温顺的笑容，仿佛全然没听出话里的机锋：“娘娘既如此说，臣妾便先谢过娘娘的厚爱。只是此事重大，容臣妾回去禀明太子，再给娘娘回话，可好？”
皇后见她松了口，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连忙道：“该当如此，该当如此。这是我给婉娘准备的见面礼，你先收着，等你兄长来了，再让他亲手交给婉娘，也算个心意。”
她从描金漆盒里取出支翡翠簪，簪头雕着并蒂莲，玉质通透，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苏凝接过簪子，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那并蒂莲的纹路硌得她指腹微微发疼 —— 这哪是见面礼，是皇后递来的绳索，一头系着苏家，一头系着凤仪宫，想把她牢牢捆在这桩联姻里。
“多谢娘娘。” 苏凝将簪子收好，起身告辞，“时辰不早了，太子还等着臣妾回去侍药，臣妾先告退了。”
皇后笑着送她到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她转身回暖阁，拿起那杯没喝完的龙井，对着光看了看，忽然冷笑一声：“苏凝啊苏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兄长是你暗中扶持的？这联姻的饵，我就不信你不吞。”
宫道上的银杏叶被风吹得打转，苏凝握着袖中的翡翠簪，指尖传来玉质的凉意。她知道，凤仪宫的邀约不是结束，是开始。这杯带着兰香的龙井，喝下去的是茶水，品出的却是步步惊心的算计。而那支并蒂莲簪，终将成为这场联姻大戏里，最关键的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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