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
别墅区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梢的细微声响。
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暖黄,将家具的轮廓勾勒得柔和。
我醒了。
没有缘由,就是忽然睁开了眼睛。
睡眠像一层薄纱,到了这个年纪,变得很轻,很容易被惊醒。
也许是窗外路过的车灯晃过,也许是关节隐隐的酸痛,也许,只是身体习惯了在这个时间点,确认一些东西。
我微微侧过头。
陆砚深睡在身边。
他面向我这边,呼吸平稳绵长,但眉心即使在睡梦中,也习惯性地蹙着一个小疙瘩。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法令纹和眼角的纹路,在松弛的睡眠状态下,格外清晰。
老了。
我们都老了。
年轻时的凌厉和棱角,被岁月磨平了不少,化成了眉宇间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沉淀。
我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在外人眼中,是传奇,是标杆,是商界巨擘的男人。
看着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一下嘴,像个得不到糖吃的孩子。
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撞了一下。
传奇?
我无声地弯了弯嘴角,带着点自嘲,也带着说不清的酸楚。
只有我们知道,这传奇的光环,是用什么换来的。
不是媒体笔下轻描淡写的“风雨”。
不是旁人羡慕的“破镜重圆”四个字所能概括。
那是有重量的。
是沈清弦三年隐忍的泪水。
一千多个日夜。
在那座冰冷空旷的豪宅里,我像个幽灵,或者说,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擦地,除尘,洗衣,做饭。
动作要轻。
脚步要无声。
目光不能随意停留。
“陆先生,早餐准备好了。”
“陆先生,您的西装熨好了。”
“陆先生,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语气要恭顺,表情要平淡,不能有怨怼,不能有委屈,最好,连多余的情绪都不要有。
最初的屈辱,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口,滋滋作响。
后来,磨钝了。
不是不痛了,是痛得麻木了。
眼泪流多了,会干。
心伤得狠了,会结一层厚厚的痂,硬邦邦的,仿佛再也感觉不到什么。
我学会把真实的自己缩得很小很小,藏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角落。外面只留下一具温顺的、任劳任怨的空壳。
那些泪,不是一下子涌出来的。
是在无数个深夜,躲在逼仄的保姆房里,把水龙头开到最小,借着那一点水流声做掩护,无声无息往下掉的。
是滴落在清洗油腻碗碟的泡沫里的。
是混着汗水,洒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的。
咸的,涩的,带着绝望的味道。
而陆砚深呢?
外人只看到他手段狠戾,行事果决,用一纸合约将我禁锢在身边,极尽“报复”之能事。
他们看不到的代价,是陆砚深无数个被悔恨啃噬的深夜。
他以为用金钱和权力铸成的牢笼,能困住我,惩罚我,让他那颗在当年被“抛弃”时摔得粉碎的心,得到一点点扭曲的快意。
可他忘了。
那牢笼,从一开始,就是双刃的。
他把我关进去的同时,也把自己锁在了外面。
锁在了无尽的猜疑、愤怒、和自我折磨里。
我后来才知道,那三年,他书房里的灯,常常亮到后半夜。
酒柜里的酒,消耗得飞快。
他需要靠药物,才能勉强入睡。
有时深夜,我会听到极轻微的脚步声停在房门外,很久,很久。那沉重的呼吸声,隔着门板,像困兽的喘息。
他想确认我还在。
却又不敢推开那扇门。
他怕看到我冷漠的眼神,更怕看到我泪流满面的脸。
哪一种,都足以将他凌迟。
我们都曾在悬崖边徘徊,背对着背,却都以为对方在光明坦途。
差一点点。
就那么一点点,我们就真的永远失去了彼此。
信任崩塌的时候,像雪崩,轰然巨响,掩埋一切。
重建的过程,却像蚂蚁搬家,一粒沙一粒土地衔,一根草一根草地垒。
慢得让人心焦。
难得像是在没有路的峭壁上攀爬。
每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每一次鼓起勇气的靠近,都可能因为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句无心的话语,而倒退千里。
他放下身段,笨拙地学着道歉,学着表达。
我卸下心防,尝试着理解,尝试着原谅。
每一步,都踩在尚未愈合的伤口上,疼得钻心。
但幸好,我们都没放弃。
这些代价,这些外人无从想象、也无法承受的代价,早已化作了我们骨血的一部分。
它们没有消失,只是被时间熬煮,沉淀成了如今这平静之下的养分。
让我们对每一个平凡的日出日落,都倍加珍惜。
对身边这个吵过、闹过、恨过,却最终舍不得放手的人,充满了近乎感恩的柔情。
我轻轻动了一下,想要翻身。
身边的老男人却像是被惊动了,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哝,手臂无意识地伸过来,准确地揽住我的腰,往他怀里带了带。
动作熟练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
然后,他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悠长,那个小疙瘩却似乎舒展开了一些。
我顺势往他身边靠了靠,寻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脸颊贴着他暖热的胸膛,能听到他稳健的心跳声。
咚。咚。咚。
像最安神的鼓点。
我闭上眼,感受着他怀抱的温度,和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所有的惊涛骇浪,最终都归于这深夜的相拥。
所有的代价,换来了这片刻的安宁。
值吗?
我在陷入沉睡前的迷糊中,想。
用半生的眼泪、挣扎和恐惧,换来这后半生的相拥而眠。
或许吧。
至少此刻,他在这里。
我也在这里。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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