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区-03号高能物理实验室。
这里的空气，是一种复杂而令人不安的混合物。 高压电弧击穿空气后产生的、带着腥甜味的臭氧，与电子元件被烧毁前一瞬间散发出的、焦糊的气息，顽固地交织在一起，钻入每一个人的鼻腔。
这，是失败的味道。
整个实验室，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数十名国内最顶尖的物理学精英，此刻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的雕像，只有那巨大的、如同巨兽心跳般的仪器运行嗡嗡声，在提醒着众人，这里并非时间的坟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实验室最深处的那面厚达半米的、晶莹剔p透的防爆玻璃墙上。
墙的另一侧，是他们奋战了数周、耗费了无数心血与资源才打造出的核心装置——「微型反重力场发生器」原型机。
它静静地悬浮在磁场基座上，外形像一颗被无数线缆和管道包裹着的、精致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巨大心脏。 它本该是人类撬动宇宙法则的圣杯，是“玄鸟”计划腾空而起的基石。
然而此刻，它更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每一次开启，都只会释放出无穷无尽的失望与挫败。
龙国电浆体物理学界泰斗，年近七旬的王建国院士，正死死地盯着那颗“心脏”。 他那双曾经在无数次核试验的闪光中见证过奇迹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深陷的眼窝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加苍老。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三个小时，一动不动，仿佛想用自己钢铁般的意志，将那些不肯驯服的能量，硬生生瞪进它们应该在的轨道里。
“王…… 王老……”
他身后，他最得意的门生，一个三十出头就拿下物理学博士学位的年轻人，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轻微的颤抖。 他的手里，捧着一份刚刚出炉的数据报告，那薄薄的几页纸，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所有参数，已经进行了第127遍交叉检查，确认无误。 能量回路、约束磁场、冷却系统...... 全部正常。 准备...... 准备进行第73次能量约束测试。 ”
每说一个字，年轻博士的声音就艰涩一分。
“七十三次……”
王建国院士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几个字。 这个数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骄傲上。 想他王建国，为龙国的核物理事业奉献了一生，从第一颗原子弹，到第一座核电站，再到举世瞩目的可控核聚变“人造太阳”项目，他攻克过的难关，不计其数。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古稀之年，被一个看似理论完美的项目，困死在“七十三”这个耻辱的数字上。
他疲惫地、缓慢地点了点头，那是一个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的动作。
“开始吧。”
指令下达。
年轻的助手深吸一口气，在控制台上，用近乎朝圣般的、颤抖的手指，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启动按钮。
嗡——
实验室内的嗡嗡声陡然提升了一个量级，变得尖锐而急促。 原型机的“心脏”部位，缓缓亮起了幽蓝色的光芒，光芒越来越盛，仿佛有一颗微缩的蓝巨星，正在其中孕育。
主监控屏幕上，代表着核心能量注入的读数，开始缓慢地攀升。
1%……
2%……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被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数据的跳动。
然而，当能量读数的指针，刚刚触碰到“3%”这个刻度的边缘时，异变，再次如期而至！
屏幕上的能量曲线，仿佛一个突发心梗的病人，开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剧烈跳动。 那平稳的读数，瞬间变成了一团乱麻。
原型机的核心，也随之发出了一阵阵刺耳的、如同金属被硬生生撕裂开来的警报声！
“警告！ 约束场失稳！ 能量外溢指数超限！ ”
“警告！ 磁力通道出现共振崩溃！ ”
隔着厚厚的防爆玻璃，所有人都惊恐地看到，在那颗蓝色的“心脏”内部，原本应该被完美约束成一个球形的能量场，突然像打碎的鸡蛋一样，彻底失控了。
一道道蓝紫色的高能电弧，像一群被激怒的、剧毒的响尾蛇，在小小的约束场内疯狂地乱窜、撞击、撕咬！ 它们彼此纠缠，彼此湮灭，形成了一片混乱、狂暴、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美感的“极光”。
这片极光，是不详的。 它每一次出现，都在嘲笑着人类的无知与自大。
“立刻切断能源！”
王建国院士布满血丝的双眼猛地圆睁，发出了一声力竭的怒吼。
“啪！”
巨大的红色急停按钮被狠狠拍下。
原型机内那片致命的“极光”，在闪烁了最后一下，发出一声不甘的哀鸣后，终于彻底熄灭。
实验室内，再次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沉重的死寂。
空气中，那股焦糊和臭氧的味道，更浓了。
王建国院士的身体晃了一晃，身旁的助手连忙扶住了他。 这位为国铸盾、为国铸剑一生，腰杆从未弯过的科学泰斗，此刻却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满脸挫败，无力地靠在了身后的座椅上。
他的眼神涣散，嘴唇嗫嚅着，像是在对助手说，又像是在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不对...... 这一切都不对......”
“这不符合物理学的基本规律...... 这不可能......”
他颤抖着举起手，指向那已经暗淡下去的原型机：“高院长给我们的理论模型，我带着团队，用超算了整整一个月，推演了几十亿遍！ 那套模型是完美的！ 是上帝的诗篇！ 每一个公式，每一个推导，都闪耀着智慧的光芒！ ”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痛苦和不解，”为什么在实践中，能量场就是无法稳定超过0.3秒？！ 三百毫秒！ 这就是我们的极限！ 就像有一堵看不见的墙，我们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无法突破！ ”
“我们的计算模型...... 我们的整个认知体系...... 肯定遗漏了某个最底层的、最关键的变量！ 一个我们所有人都视而不见的、致命的变量！ ”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而死寂的实验室里，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角落里，那些年轻的研究员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士气低落到了冰点。 他们已经连续一个月，每天的平均睡眠时间不足四个小时，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和咖啡因，才撑到了现在。
他们进行着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尝试，眼睁睁地看着无数宝贵的资源，在眼前化为一团无意义的电光。
他们比谁都清楚，“玄鸟”计划的三大核心技术瓶颈——反重力、新材料、强人工智能，他们反重力小组，是第一个，也是最关键的一个。 它就像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它不倒下，后面的所有宏伟蓝图，都只能是纸上谈兵。
如果这个最硬的骨头啃不下来，整个计划，都将无限期停滞。
失败的阴影，如同潮湿的、冰冷的浓雾，笼罩着实验室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每一个人的骨髓。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刺鼻的青烟，从原型机的一个传感器接口处冒了出来。
“王老，不好！” 一个负责监控设备的工程师惊呼起来，“t-37号曲率传感器，因为刚才的能量过载，彻底烧毁了！ ”
这个消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t-37号曲率传感器，是他们专门从德国蔡司公司定制的、价值数百万人民币的核心探测组件，整个基地也只有三台备用。
现在，又报废了一台。
王建国院士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看着那缕袅袅升起的青烟，看着那报废的、精密的德国传感器，他知道，他们已经走到了绝路。
再这样下去，不等反重力场研究出来，他们就会先把整个实验室给拆了。
良久，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所有的不甘、愤怒和痛苦，都最终化为了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灰败。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推开了助手搀扶的手，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的办公桌。
他打开办公终端，枯瘦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用一种近乎屈辱的、颤抖的姿态，敲下了一行标题：
《关于“反重力场发生器”项目遭遇重大技术瓶颈，请求暂停实验，重新进行全面理论复核的紧急报告》
这份报告，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割在他的心上。
这份报告，无异于一封......
一封承认他王建国，承认他带领的这支龙国最顶尖的物理团队，无能和失败的......
“投降信”。
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按下了那个“发送”的按钮。
收件人：校长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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