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刻着“格物”二字的木牌和任命玉简，张伟第二天一早就来到了位于百艺阁边缘区域的“杂役物料处理处”。
与其说这是一处工坊，不如说是一个超大型的、混乱不堪的垃圾堆放场。
占地极广的院落里，各种废弃的矿石边角料、炼废的金属疙瘩、失去活性的药渣、破损的符纸、沾满污渍的不知名兽骨……如同小山般杂乱无章地堆积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了金属腥气、药草腐败和烟火尘埃的怪味。
几十个穿着比外门杂役稍好、但依旧破旧的灰色短打的弟子，正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各处，动作慢吞吞地分拣着东西，或是靠在物料堆旁打盹，眼神麻木，毫无生气。整个区域都透着一股陈腐和怠惰的气息。
张伟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只有几个靠近门口的弟子懒洋洋地抬眼瞥了他一下，看到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原杂役服和低微的修为，又很快失去了兴趣，继续着自己的“磨洋工”。
张伟没有立刻亮明身份，他像一块沉默的石头，开始在偌大的处理处慢慢踱步，仔细观察。
“流程图之眼”悄然开启，不是推演法术，而是在分析眼前这片混乱的“工作流”。
他发现，这里的工作完全没有章法。运送废弃物的弟子将车随意倾倒，分拣的弟子没有固定区域和分类标准，全凭个人喜好和方便，导致同一种物料可能散落在好几个地方。搬运物料的弟子更是漫无目的，往往空车来回跑。
效率低下得令人发指！而且存在巨大的安全隐患和物料损耗。
他走到一处堆积如山的废弃矿石旁，看到几个弟子正用手在里面胡乱翻找，试图挑出其中零星夹杂的、尚未完全失效的低阶灵矿。方法原始，效率极低，而且很容易被锋利的矿石边缘划伤。
他又走到药渣处理区，刺鼻的气味更浓。负责这里的弟子只是简单地将不同来源的药渣混在一起，装袋等待运走，完全没有考虑过其中是否还有可回收利用的成分，或者不同药性残渣混合可能产生的未知风险。
管理混乱，职责不清，流程缺失，激励为零……张伟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些濒临破产、人浮于事的国企老厂。
这里就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一个充斥着负能量的泥潭。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细、带着几分油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哟，生面孔啊？哪个坊新来的？懂不懂规矩？瞎晃悠什么呢？”
张伟转过身，看到一个穿着稍显体面、腰间挂着一串钥匙、身材微胖、眯着一双小眼睛的弟子，正上下打量着他，脸上带着一种混迹底层已久的老油条式的审视。
根据之前打听到的信息，这位应该就是物料处理处的实际管理者，陈管事。一个卡在炼气三层数十年、早已失去进取心、只想着在这个油水不多但还算安稳的位置上混到老的外门弟子。
“在下张伟，奉吴清风长老之命，前来物料处理处任职‘流程优化助理’。”张伟平静地亮出了木牌和玉简。
“流程优化助理？”陈管事的小眼睛瞬间瞪大了一圈，接过玉简和木牌，反复确认了几遍，脸上先是惊愕，随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和讥讽。
吴长老亲自任命？还是个从来没听说过的职位？流程优化？什么意思？来抢班夺权的？
他脸上迅速堆起职业化的假笑，将玉简和木牌递还给张伟：“原来是张师弟，失敬失敬！吴长老亲自安排，定然是少年英才！欢迎欢迎啊！”
他嘴上说着欢迎，身体却挡在张伟面前，没有丝毫让开的意思，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不过张师弟啊，咱们这处理处，就是个堆放破烂的地方，活儿杂，人也杂，没什么‘流程’可言，就是混口饭吃。你这‘优化’……从何谈起啊？”
他这是在给张伟下马威，也是在试探底线。
张伟如何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他神色不变，淡淡道：“陈管事言重了。既然是宗门之地，自有规矩章法。吴长老既然设此职位，便是认为此地有可改进之处。弟子初来乍到，不敢说优化，只是先看看，学习学习。”
他姿态放得很低，但“吴长老”三个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陈管事不好直接发作。
“呵呵，看看，看看好……”陈管事干笑两声，侧身让开，“那张师弟就随便看，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来问我。”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要给这个空降下来的“助理”一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让他知难而退。
张伟点了点头，不再理会他，继续自己的“巡视”。
陈管事看着他的背影，嗤笑一声，对旁边一个心腹弟子低声吩咐：“去，告诉那些懒货，都‘精神’点，别让新来的‘助理’抓到把柄。另外……他有什么‘吩咐’，都给我阳奉阴违地拖着，我倒要看看，一个炼气一层的小子，能翻起什么浪花！”
“是，陈管事！”那弟子心领神会，悄悄溜走了。
于是，张伟很快发现，他的“助理”身份在这里形同虚设。
他试图询问某个物料区域的分类标准，负责的弟子要么一问三不知，要么就推说“一直是这么干的”、“陈管事没吩咐”。
他建议将某种常见的废弃矿石单独分拣出来，或许还有利用价值，得到的回应是懒洋洋的“没多余的人手”、“以前没这规矩”。
他甚至想找份物料处理的记录册看看，得到的回答是“那东西好久没记了，不知道放哪儿了”。
整个物料处理处，表面上依旧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暗地里却像一块铁板，无声地排斥着他这个外来者。陈管事则远远地躲在一边，假装忙碌，实则冷眼旁观，等着看笑话。
赵铁柱等人被他暂时留在了外门，熟悉新环境。此刻，他真正是孤身一人，陷入了一个看似无解的僵局。
空有职位，毫无实权；空有想法，无人执行。
张伟站在一堆散发着怪味的药渣前，看着周围那些或麻木或带着隐隐敌意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挫败的表情。
他早就料到不会顺利。
前世空降到问题部门当总监时，面临的情况比这更复杂。
他深吸了一口那难闻的空气，眼中反而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这样才有挑战性，不是吗？
他没有再试图下达任何指令，也没有去找陈管事理论。他只是找了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搬来一块平整的石头当桌子，又找来一些废弃的硬纸和炭笔。
然后，在所有人或明或暗的注视下，他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
没有人知道他在画什么，只能看到那些纵横交错的线条和奇怪的符号。
他在画当前物料处理处的“现状流程图”，以及……一份初步的“组织架构与职责分工建议书”。
明的不行，就来暗的。直接指挥不动，就先从“纸上谈兵”开始。
他要让所有人，包括那位躲在后面的陈管事都看清楚，他张伟，不是来混日子的，更不是来抢他们那点蝇头小利的。
他是来……重新制定游戏规则的！
而此刻，在物料处理处大门外，一个身影悄然出现，正是之前被张伟留在外门的赵铁柱。他看着里面那个独自坐在角落、埋头写画的熟悉身影，憨厚的脸上露出了焦急和担忧的神色。
他快步走到张伟身边，低声道：“张哥，打听清楚了！那个陈胖子，跟王莽那边……好像有点来往！”
张伟手中的炭笔微微一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果然，水比想象的还要浑。
他看了一眼赵铁柱，语气平静：“来得正好。铁柱，交给你第一个任务……”
他的声音压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一场无声的较量，在这看似死水一潭的物料处理处，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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