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影的气息微弱得如同蛛丝，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她后背骨骼尽碎，五脏六腑皆被任我行刚猛的掌力震伤，若非她身为花妖，生命力远比凡人顽强，此刻早已香消玉殒。但即便如此，她也已走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仅凭着一缕执念吊着最后一口气。
东方不败抱着她冰凉的身体，感受着她生命力的飞速流逝，一种比死亡更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纵横半生，杀人无数，从未将生死放在眼里，可此刻，他怕了。怕怀中的这缕幽魂就此散去，怕这茫茫天地间，再无人能懂他弦歌之意。
“月影……撑住……我不许你死！”他嘶哑地低吼，声音破碎不堪，试图将体内仅存的、已是杂乱不堪的真气渡给她，但那至阳至刚的内力一触碰到她阴柔衰竭的妖体，反而引得她一阵细微的抽搐，嘴角溢出更多的血沫。
他猛地停住，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将他淹没。他空有绝世武功，此刻却救不了他最想救的人。
任我行、左冷禅等人从短暂的惊愕中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如同困兽犹伤的一幕，脸上露出残忍而快意的笑容。
“好一对苦命鸳鸯！”任我行嗤笑，“东方不败，你也有今天！看着心爱之人死在怀里的滋味如何？”
“一起上，送他们上路！”左冷禅寒声道，掌中寒气再次凝聚。
杀机，再次锁定了相拥的两人。
东方不败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叫嚣，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怀中气息奄奄的女子。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冰凉的额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
“是我不好……是我太自负……是我没有护好你……”他喃喃自语，声音里是刻骨的悔恨，“你说得对……我并非不信你……只是……只是不愿承认这教中竟真有人敢欺我至此……”
他想起她多次隐晦的提醒，想起她看向杨莲亭时那清冷洞察的眼神，想起自己因修炼葵花宝典后愈发偏执骄狂的心态……若非如此，何至于让杨莲亭这等小人坐大，何至于让她落到如此境地！
“若有来世……”他哽咽着，后面的话却说不下去。来世？他这般不男不女、罪孽深重之人，何谈来世？而她，这般灵秀通透的妖，她的来世，又岂是他能奢望的？
就在这时，花月影长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眸，不再有往日妖异灵动的光彩，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看透一切的平静与温柔。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布满泪痕与血污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深可见骨的痛苦与绝望，竟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极淡、极虚幻的笑容。
她似乎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眼神，静静地、深深地凝视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灵魂的最深处，带入永恒的沉寂。
然后，她闭上了眼，一股决绝的、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开始从她残破的身体深处弥漫开来！
东方不败猛地察觉到了什么，一种比死亡更强烈的恐惧攥住了他：“月影！你要做什么？！停下！”
他想要阻止，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轻轻推开。那股力量，源自她的本源，带着一种献祭般的悲壮与温柔。
花月影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朦胧的、血红色的光芒。那光芒起初很淡，随即越来越盛，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她悬浮起来，脱离了他的怀抱，飘浮在半空之中。
“妖女又要作怪！”任我行厉喝，一掌拍出，雄浑的掌力撞在那血色光晕上，竟如同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左冷禅、岳不群等人也纷纷出手，刀剑掌力齐出，却都无法撼动那光晕分毫。那光晕仿佛连接着另一个空间，隔绝了所有外在的攻击。
在东方不败绝望而痛楚的注视下，花月影悬浮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她仿佛化作了光的核心，无数细碎的血色光点，如同燃烧的星辰，从她体内飘散出来。
与此同时，整个黑木崖，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轰隆隆——！”
地动山摇，仿佛有什么沉睡于地底深处的庞然大物正在苏醒。
紧接着，令所有人永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黑木崖的每一寸土地，每一道石缝，每一片瓦砾之间，之前被花月影力量催生过的、或是深埋于地底无数年的彼岸花种子，在这一刻，被一股源自灵魂本源的召唤之力彻底激发！
破土而出的声音细密如雨。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殷红如血的彼岸花，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漫山遍野地绽放开来！
不是地牢中那片有限的红色，而是覆盖了整个黑木崖，从山巅到山脚，从殿宇广场到悬崖峭壁！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摇曳的、凄艳的猩红！浓郁到极致的彼岸花香，如同实质的潮水，淹没了所有人的感官，那香气不再带有扰神的幻力，而是充满了一种悲怆、哀婉、以及……守护的意志。
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暗红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崖顶。
悬浮在空中的花月影，身体已经透明得如同一个虚幻的影子。她最后看了一眼下方那个呆立在无边花海之中、仰望着她、泪流满面的红衣男子。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看那口型，似乎是——
“活下去。”
随即，她那彻底透明的灵体，轰然碎裂！
没有声音，却仿佛有天地同悲的哀鸣在每个人心中响起。
碎裂的灵体，化作了亿万点更加细碎、更加璀璨的血色光芒，如同逆流的红色星河，冲天而起，融入了那暗红色的云层之中！
下一刻——
淅淅沥沥……
天空，下起了雨。
不是水滴，而是漫天飞舞的、晶莹剔透的、血红色的花瓣！
真正的，红色的雨！
每一片花瓣，都蕴含着花月影最后一丝残存的妖灵本源，带着她所有的记忆、情感与守护的执念。花瓣雨纷纷扬扬，凄美绝伦，笼罩了整个黑木崖，将这片杀戮之地，瞬间化作了一个梦幻而悲壮的花葬场。
花瓣落在东方不败的身上、脸上，冰凉，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气息。他伸出手，接住几片花瓣，那花瓣在他掌心缓缓融化，消失，只留下一丝微弱的、直达灵魂的温暖。
他仿佛听到了她在耳边最后的呢喃，感受到了她那句“活下去”背后，深沉如海、无法言说的情意。
她燃烧了自己的一切，化作了这漫天红雨，不是为了退敌，不是为了复仇，只是为了……护住他一线生机，净化这满崖的杀戮与死气，为他争取……或许存在的未来。
“啊——！！！”
东方不败仰天发出一声泣血般的悲啸，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无边无际的彼岸花海之中。他俯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如同孤狼丧偶般的呜咽声，在纷纷扬扬的血色花雨中，显得无比绝望与苍凉。
红雨凝崖，痴魂化碧。
她以一场盛大的、浪漫到极致也残酷到极致的死亡，在他冰冷黑暗的世界里，烙下了永不磨灭的、血色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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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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