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安县城的晨曦，并未给江涛带来丝毫宁静。当灰白的天光艰难地刺破厚重的夜幕，透过小窗落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竟在墙角枯坐了整整一夜。身体僵硬麻木，如同生了锈的机器，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酸涩的呻吟。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那串数字03, 08, 10, 12, 15, 24 03如同最顽固的烙印，烧灼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挣扎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几乎失去知觉的腿脚。窗外，小镇在朦胧的晨雾中开始苏醒。邻居家公鸡嘹亮的打鸣声，巷口传来的推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吱呀”声，还有远处河边妇女浣洗衣物时木槌敲打的“梆梆”声，交织成一首充满烟火气的晨曲。这熟悉的、代表着安稳生活的声响，此刻却让江涛感到一种格格不入的荒诞。他正被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撕裂，而世界，依旧按部就班地运转。
他低头，看向依旧被自己死死攥在掌心的那张彩票。经过一夜的揉捏，纸张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起毛。他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易碎的稀世珍宝般将它再次对折好，塞进牛仔裤最深处、靠近大腿内侧的口袋里，用皮带的金属扣紧紧压住。这个位置，既隐秘，又能让他时刻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存在。
他需要确认！刻不容缓的确认！他必须亲眼看到白纸黑字的公告，才能彻底击碎心底最后一丝“万一记错”的侥幸！
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父母，江涛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换上一件最不起眼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深绿色t恤和一条旧牛仔裤。他对着镜子，努力调整着自己的表情，试图抹去眼底的血丝和无法掩饰的疲惫与紧张。他深吸了几口气，镜中的年轻人眼神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霾，但至少，表面的平静暂时伪装出来了。
推开院门，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泥土和露水的清新气息涌了进来。他贪婪地吸了一口，试图压下胸腔里那颗依旧在不安分狂跳的心脏。他锁好门，没有像往常回家时那样和早起碰见的邻居寒暄，只是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汇入了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人流，朝着通往县城的公路方向走去。
他必须回到“案发现场”——那个县城十字路口的彩票店！
通往县城的早班中巴车破旧而拥挤，弥漫着汗味、汽油味和早点摊飘来的油腻香气。江涛缩在靠窗的角落，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手指无意识地隔着牛仔裤布料，反复摩挲着裤兜里那张彩票的轮廓。每一次触碰，都像有一股微弱的电流窜过，提醒着他此行的目的和那份足以令人窒息的巨额财富。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心的惊涛骇浪却一刻未停。他甚至开始反复回忆昨天下午买票时的每一个细节：店主的脸（一个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看起来有点木讷的老头），店里的陈设（墙上贴满走势图，玻璃柜台后面堆着各种即开票），当时店里还有谁（好像有两个中年人趴在柜台上研究号码）……每一个细节都被他翻出来仔细咀嚼，试图从中找到任何可能暴露他身份的蛛丝马迹。
车子终于抵达县城中心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江涛几乎是逃也似的跳下车。阳光已经变得有些刺眼，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开门，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他站在街角，目光锐利如鹰隼，远远地锁定了那个小小的、红底白字的“中国福利彩票”招牌。
他没有立刻走过去。
而是像一个真正的猎人一样，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找了一个卖早报的报刊亭作为掩护，假装翻阅着报纸，目光却透过报纸的边缘，死死地盯着彩票店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彩票店卷闸门半开着，里面似乎还没有客人。店主老头慢悠悠地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搪瓷杯和一个铝制水壶，在门口的水龙头下接水。他看起来和昨天没什么不同，动作迟缓，表情平淡，丝毫没有异常。江涛的心稍微往下放了放。
接着，他的目光开始在彩票店门口两侧的墙壁上仔细搜寻。
他在找什么？
公告！
开奖公告！
果然！在彩票店门框左侧一块相对干净的墙面上，贴着一张崭新的、用红纸毛笔手写的告示！那鲜艳的红色在灰扑扑的墙壁上格外刺眼！告示顶端用醒目的黑墨写着：“双色球第期中奖公告”。
那一瞬间，江涛的呼吸几乎停止了！血液再次涌向头顶！他强迫自己继续“阅读”报纸，但全身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在那张小小的红纸上！
他看到了！
红球号码：03、08、10、12、15、24
蓝球号码：03
一等奖：1注（每注奖金5,000,000元）
（注：当时双色球一等奖奖金封顶500万，且全国奖池累积不高，常出现单注500万情况）
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碾碎！冰冷的现实如同铁锤，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不是梦！不是幻觉！那张被他揣在裤兜里、浸满了冷汗的纸片，价值五百万人民币！那个彩票店老头，这个看似平凡无奇的小店，就是这泼天富贵的诞生地！
巨大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江涛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他不能在这里失态！他迅速将目光从那红纸上挪开，仿佛被烫到一般。他注意到，老头接完水，又慢悠悠地踱回了店里，坐在柜台后，似乎开始整理东西。门口的行人匆匆而过，偶尔有人瞥一眼那张红纸，也只是停留片刻，嘀咕几句“命好啊”“五百万！”便离开了。没有人过多关注，更没有人把目光投向马路对面这个“看报纸”的年轻人。
很好！暂时安全！江涛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店主确实没认出他，或者说，根本没在意昨天下午一个普通的、买了就走的小年轻。
第一阶段目标达成：确认无误，且源头安全。
但这只是开始！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打听兑奖信息！不能在同一个地方问！风险太大！必须换地方！
他放下报纸，付了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无所事事在街上闲逛的年轻人一样，混入了人流。他需要找一个相对陌生、规模可能稍大一点的彩票店，作为他“求知”的场所。
他凭着模糊的记忆，在县城相对热闹的一条商业街后面，找到了一家门面稍大、看起来也干净一些的彩票专营店。门口同样贴着红纸公告，内容与之前那家一模一样。店里有几个人，或买彩票，或对着墙上的走势图指指点点。
江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狂跳，走了进去。一股彩票店特有的纸张油墨味和烟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墙上的走势图，目光在“双色球”区域停留了片刻，然后踱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假装研究着即开型彩票（刮刮乐）。
他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等待一个能“自然”引出话题的人或场景。
机会很快来了。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穿着皱巴巴西装、头发油腻的中年男人，手里捏着一张彩票，走到柜台前，对着年轻的男店主（这家店店主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嚷嚷起来：
“老板！你看看！我这两个蓝球就差一个号！妈呀！差一点点就是二等奖啊！好几万呢！气死我了！”
店主接过彩票看了看，笑着摇头：“是啊大哥，运气这东西，差一点就差老远了！你这红球还错俩呢，二等奖都够不着，是四等奖，两百块。”
“哎呀！可惜可惜！就差一点点！” 中年男人懊恼地拍着大腿，引来周围几个人善意的哄笑。
气氛活跃起来。有人开始议论：
“这期一等奖还真开出来了！五百万啊！”
“是啊！听说是咱们省中的？不知道是哪个市运气这么好？”
“反正不是咱们县，咱们县这破地方，哪来这个命！”
“啧啧，五百万！这辈子都花不完啊！”
就是现在！
江涛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尽量控制着声线，让它听起来带着普通年轻人的好奇和一点点的羡慕，装作不经意地、向正在给中年男人兑付两百元奖金的店主搭话：
“老板，这五百万…得去省城领奖吧？”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谈论五百万的氛围里，刚刚好能被听见。店主抬起头，看了江涛一眼，一个面生的、年纪不大的小伙子，眼神里是符合他年龄的好奇。
“那当然！” 店主一边数钱一边很笃定地说，“双色球一等奖，全国统一，都在北京摇奖，但兑奖是属地原则。咱们省的，就得去省会的福利彩票发行中心！还得在开奖后60天内，过期作废！” 他显然对规则很熟悉。
“哦…省城啊…” 江涛脸上露出一点“果然如此”和“好远好麻烦”的表情，继续追问，语气刻意放得随意，“那…去省城那个中心…要带些啥？就带身份证和彩票就行了吗？”
“对！身份证原件，中奖彩票原件，缺一不可！” 店主把两百块递给那个还在懊恼的中年男人，随口回答，“去了先登记验证，验票验身份，然后签一堆字，最后给你开个支票，或者直接转账到银行卡，现在好像转账的多了。哦，对了，还得交税！20%的个人偶然所得税，五百万到手就是四百万。”
四百万！
这个数字再次冲击着江涛的耳膜！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那种震撼依然强烈！
他强压着内心的翻涌，脸上适时地流露出“哇，还要交一百万税啊！真多！”的肉痛表情，继续用轻松闲聊的口吻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那…领奖的时候，会不会被记者采访啊？电视上放的那种，戴个大红花，怪不好意思的…” 他故意挠了挠头，做出年轻小伙腼腆的模样。
“嗨！” 店主笑了，摆了摆手，“那都是很早以前了！现在哪有那么多记者天天蹲点？省中心那边肯定有规定保护中奖者隐私的！你要不想露面，戴着帽子口罩墨镜去呗！只要证件是真的，彩票是真的，人家才不管你长啥样呢！关键是你得本人去！代领？原则上不行！除非有公证过的委托书，那麻烦着呢！还不如自己去！放心，人家见多了，没人会特意盯着你看！”
可以伪装！本人去是关键！
店主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江涛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丝！
“哦哦！这样啊！明白了！” 江涛脸上露出一个“解惑了”的笑容，赶紧道谢，“谢谢老板啊！就是好奇问问，这五百万，听着吓人！” 他适时地表现出一个普通人对巨额奖金的敬畏和距离感。
“可不是嘛！” 店主也笑了，“做梦素材！行了，小伙子，买张彩票试试手气？两块钱，买个希望！” 他开始推销。
“不了不了，今天没带钱，下次，下次！” 江涛连忙摆手，借机退出了彩票店。
走出店门，重新站在夏日上午明亮的阳光下，江涛只觉得后背又是一层冷汗。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对话，耗尽了他在仅剩的所有心力！他感觉像打了一场无声的硬仗。
但他得到了关键信息：
兑奖地点： 省城，省会城市福利彩票发行中心。
所需证件： 身份证原件、中奖彩票原件。
流程： 登记验证 -＞ 签字 -＞ 领支票\/转账。
时间： 60天内有效。
税额： 20%，税后400万。
隐私： 可伪装（帽子口罩墨镜），必须本人到场！
信息基本吻合他昨晚的推测。省城…省会羊城，不就是自己读大学的地方嘛，四百公里的路程，没回来几天又要回广州领奖了。
江涛没有停留，他需要立刻回家！他需要消化这些信息，需要更周密的计划！他转身朝着车站方向走去，脚步比来时更急，也更沉重。他知道，确认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如何隐秘地、安全地拿到那四百万——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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