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宇轩设下的“规则屏障”迅速而有效地开始运转。
由省金融办、财政厅、发改委组成的联合审核小组，对平西市提交的产业创新引导基金设立方案进行了细致乃至严苛的前置审核。审核意见反馈回来，条理清晰，依据充分，直指方案中几个关键的风险点：一是政府出资比例偏高，与社会资本风险共担机制不健全；二是基金管理人遴选标准不够透明，缺乏竞争性；三是对基金投资决策委员会的构成和议事规则规定模糊，存在外部资本过度影响决策的可能；四是在防止利益输送和关联交易方面的条款过于原则化，缺乏具体约束力。
这些意见，如同一根根精准的楔子，打在了张克勤试图快速搭建起来的运作框架的关键节点上。尤其是对基金管理人和决策机制的限制，几乎直接针对了他意图让郭永昌等本地资本深度参与的设想。
平西市政府办公室内，张克勤拿着那份厚厚的审核反馈意见，面色平静，但捏着纸张边缘微微发白的手指，透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面前的桌上，还摊开着几份郭永昌等人递交的、关于参与基金组建和推荐管理人的“建议书”。
“市长，省里这审核标准……是不是太严苛了点？照这个改，基金的决策效率会大打折扣，很多社会资本可能会望而却步。”一位跟随张克勤从部委下来的心腹助理忍不住说道。
张克勤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投向窗外平西市略显陈旧但正在努力焕发新生的城市天际线。他深知，这是秦宇轩的阳谋对阳谋。用规则对抗速度，用程序消解个人影响力。他无法公开质疑这些规则的合理性，因为它们确实站在了防范风险、规范运作的制高点上。
“效率很重要，但规范是前提。”张克勤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听不出太多情绪，“省里的意见很专业，指出了我们方案中的不足。按照要求，修改方案。重点是细化基金管理人公开遴选程序，明确投资决策委员会由政府、专家和市场人士按既定比例组成，并建立详细的回避制度和关联交易审查机制。”
“那……郭总他们那边？”助理试探着问。
“如实告知。强调这是省里的刚性要求，我们必须遵守。”张克勤嘴角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同时也告诉他们，规则之下，机会依然存在，欢迎他们凭借自身实力和专业能力，通过公开透明的渠道参与竞争。”
他明白，这番表态传达到郭永昌耳中，对方必然能读懂其中的意味——省里的高压监管，使得之前那种“优先机会”的暗示大打折扣。资本的趋利性和避险性，会让郭永昌这类人重新掂量投入与回报。
果然，消息传出后，“隆泰集团”董事长办公室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郭永昌靠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上，眯着眼，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石印章。
“张市长这是……被套上笼头了。”他对着心腹幕僚嗤笑一声，“秦宇轩这一手，厉害啊。立好了规矩，谁不按规矩来，谁就是别有用心。咱们之前那些铺垫，怕是要打个折扣了。”
“董事长，那我们还参与这个基金吗？”
“参与，当然要参与。”郭永昌坐直身体，眼中精光一闪，“但不能像之前想的那样深度绑定了。按公开程序走，能拿到多少算多少。另外，告诉下面，和张市长那边的接触，热度降一降，保持联系即可。现在风向有点变，咱们得再看看。”
资本的嗅觉是最灵敏的。张克勤感受到的压力，不仅来自省里的审核，也来自本地合作者悄然变化的态度。他推动的几项与“隆泰集团”等企业相关的具体合作项目，明显遇到了更多的“技术性”拖延和更复杂的协调程序。
然而，张克勤并非束手无策。他迅速调整了策略，将更多精力投入到那些省里明确支持、且更容易见到短期成效的领域。“营商环境对标攻坚”行动被他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亲自督导，每周调度，将各项指标细化分解，排名通报。同时，他利用自身学术背景和宏观视野，高频率地举办经济论坛、企业家座谈会，大谈平西面临的历史机遇和未来蓝图，不断在媒体和公众面前强化其“懂经济、敢创新、有魄力”的实干派形象。
这一手颇为高明。即便在产业基金等核心资源配置上受制，他依然通过营造发展声势和优化表层营商环境，积累着个人政治资本和民间声望，某种程度上也是在向省里展示其“价值”和“不可或缺性”。
省政府，秦宇轩办公室。
方文谦汇报着平西市最新的动向：“省长，平西市的产业基金方案正在按省里意见修改，进度符合预期。张克勤市长近期将主要精力放在了营商环境优化和城市宣传上，声势造得很大。与郭永昌等本地商界的公开接触有所减少，但私下联系恐怕难以完全断绝。”
秦宇轩微微颔首，对张克勤的应对并不意外。这是一个聪明且有韧性的对手，懂得审时度势，及时转换赛道。
“由他去。营造好的营商环境和发展氛围，本身也是好事。”秦宇轩平静地说，“只要是在规则之内，凭真本事竞争，做出成绩，我们都欢迎。文谦，你继续密切关注，重点是确保省定规则在平西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防止任何形式的变通和突破。同时，省发改委要加强对平西市重大项目，特别是可能涉及与‘隆泰’这类企业合作项目的合规性审查。”
“明白。”方文谦点头，随即又补充道，“另外，关于全省干部交流任职的方案，组织部已经拿出了初步意见，其中涉及部分关键岗位的调整，可能……也会对平西的格局产生一定影响。”
秦宇轩接过方案，仔细翻阅起来。这步棋，他早已在酝酿。适时、适度地调整干部队伍，优化政治生态，是从更深层次巩固治理成效、防范各种风险的长远之策。
他目光沉静，落在地图上平西市的位置。那里的潜流依旧在涌动，但他手中握有的，不仅是“规则”的礁石，更有布局全省的“棋势”。与张克勤的这场博弈，远未到终局，每一步都需深思熟虑，着眼长远。这艘“新船”的航向，他必须也必定能够稳稳驾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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