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常委会上的硝烟虽暂时散去，但其涟漪却迅速扩散至更广阔的水域。高长河的试探性发言，如同一声发令枪，让许多原本还在观望、犹豫的势力，开始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
第二天上午，秦宇轩的日程排得很满。先是听取省纪委关于案件调查进展的初步汇报，随后又要会见一位来自国家部委的副部长，商谈重点项目的推进。
就在他准备前往会见厅时，方文谦快步走近，低声禀报：“省长，周老的秘书刚才来电话，说周老想约您方便的时候，一起吃个便饭，说是‘有些老同志们的想法，想跟省长交流一下’。”
秦宇轩脚步未停，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昨晚那个未接来电的回音，到底还是来了。而且，对方抬出了“老同志们”这个颇具分量的词。这些退居二线却影响力犹存的老干部，平日里或许不显山不露水，但一旦联合起来发声，其能量和舆论压力，任何人主政一方者都不得不慎重对待。
“怎么回应的？”秦宇轩问道，声音平稳。
“我按您的意思，表示省长近期会议和调研安排非常密集，但会尽量协调时间，确定后第一时间向周老汇报。”方文谦谨慎地回答。
“嗯。”秦宇轩点了点头，“先这样。具体时间，等我通知。”
这顿饭，是典型的“投石问路”。周老，或者说他背后所代表的那部分势力，想看看他秦宇轩对“老同志”们的态度，想试探他对魏海峰案后续处理的底线，甚至可能还想在某些关键岗位的人选上施加影响。
不能不去，否则会被认为是傲慢，不懂规矩，容易失去这部分虽不在一线但仍具影响力的群体的支持。但也不能轻易去，去得太快、太主动，则会显得底气不足，容易被对方拿捏，甚至被误解为某种妥协的信号。
timing（时机），是政治艺术的核心之一。
与此同时，省政府副秘书长、办公厅主任马文明拿着一份文件，等在秦宇轩的办公室门口，脸上带着惯有的、略显谦卑的笑容。
“省长，打扰您一分钟。”马文明微微躬身，“关于明天全省安全生产电视电话会议的议程和您的讲话稿，办公厅起了个初稿，请您审阅。”
秦宇轩看了他一眼，接过文件，并没有立刻翻开。“文明同志，效率很高嘛。”
“应该的，应该的。”马文明连忙道，“魏……出了这样的事，安监系统人心浮动，这个时候召开这个会议，非常及时，非常必要！我们办公厅一定全力服务好，确保会议圆满成功。”
他的话听起来无可挑剔，充满了对工作的热情和对领导的服从。但秦宇轩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马文明是本地成长起来的干部，与魏海峰、张克俭等人过往从甚密，虽然表面上立刻划清了界限，但内心恐怕早已惶惶不可终日。他此刻的积极表现，既是一种自救式的表态，也未尝不是在试探秦宇轩对他这类“魏系”边缘人物的态度。
是弃之如敝履，还是酌情使用？
秦宇轩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稿子放我桌上，我抽空看。”他没有给予任何明确的信号，既没有表现出特别的信任，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厌弃。
马文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更加恭敬地应了一声，将文件轻轻放在办公桌上，退了出去。
看着马文明离开的背影，秦宇轩眼神深邃。他知道，像马文明这样的人物，在如今的省委省政府大院里，绝非个例。他们就像惊弓之鸟，敏感地观察着风向的每一丝变化，试图在新格局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或者至少是安全区。
处理这些人，需要极其精准的拿捏。用力过猛，会逼得狗急跳墙，甚至可能造成更大范围的不稳定；过于宽纵，则无法起到震慑作用，难以彻底扭转多年形成的风气。
会见完国家部委的领导后，秦宇轩在返回办公室的车上，接到了方文谦递过来的另一份报告。是北阳市市长李国涛发来的，除了例行汇报维稳和经济运行情况外，在报告末尾，看似不经意地提及，北阳市常务副市长岗位已空缺一段时间，建议能否趁此时机，选派一位“政治过硬、敢于担当、熟悉经济工作”的同志充实班子力量。
秦宇轩合上报告，嘴角泛起一丝冷峻的弧度。
李国涛这是在借着“临时主持”的东风，开始为自己争取更大的人事话语权了。他推荐的人选，自然是他的自己人。这同样是投石问路，试探省委，尤其是试探他秦宇轩，对北阳后续人事安排的倾向。
周老的饭局，马文明的殷勤，李国涛的报告……一上午的时间，各种或明或暗的“石子”，从不同方向，带着不同的目的，纷纷投了过来。
水面被不断搅动，波澜丛生。
秦宇轩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他知道，自己此刻就像站在一个巨大的迷宫中央，每一条岔路都似乎有声音在呼唤，每一种选择都可能引向不同的结局。
他不能轻易被任何一块“石子”扰乱步伐，更不能被任何一股势力绑架。他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和定力，按照自己既定的节奏和策略，稳扎稳打。
“文谦，”他忽然开口，“下午的安排是什么？”
“下午三点，听取财政厅和审计厅关于部分重点项目资金使用情况的专项汇报。”方文谦立刻回答。
“嗯。”秦宇轩睁开眼，目光锐利，“通知他们，汇报要具体，数据要翔实，尤其是涉及魏海峰、张克俭曾经批示或重点关注过的项目和资金，要单独列出，重点说明。”
他要从最具体、最实质的经济问题入手，一方面为深挖案件线索提供支撑，另一方面，也要借此摸清哪些人、哪些领域与魏海峰牵扯最深。这，才是打破目前各种“投石问路”乱局，掌握真正主动权的根本。
车子平稳地驶入省委大院。秦宇轩整理了一下衣领，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与威严，推门下车。
脚下的路，每一步都需要踩得坚实，也需要看得长远。这场由他亲手引发的风暴，正以其固有的逻辑，席卷和重塑着一切。而他，是风暴眼，也是掌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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