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是被药味呛醒的。
鼻腔里满是苦涩的草药香，混杂着淡淡的炭火气息。她猛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木梁，上面挂着几束干枯的草药，穗子垂下来，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
浑身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躺在铺着干草的木板床上，身上的伤口都被仔细包扎过，缠着干净的白布，布上还带着草药的凉意。
“醒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萧烬猛地转头，看见那个昨晚开门的老头正坐在小板凳上，背对着她捣药，药杵撞击陶罐的声音“咚咚”作响，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老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短褂，头发和胡须都白得像雪，却梳得整整齐齐。他的背影佝偻着，看起来毫不起眼，可萧烬却莫名感到一阵压力——能在这荒山野岭独居，还能不动声色地处理好她身上的伤口，绝非凡人。
昨晚病急乱投医，她根本顾不上多想。如今清醒过来，警惕心立刻提了起来。她悄悄摸向腰间，却发现匕首不见了，想来是被老头收起来了。
“我的刀……”萧烬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试探。
“在灶台上。”老头头也没回，继续捣药，“你浑身是伤，带着凶器不安全。”
萧烬撑起身子，忍着伤口的疼痛下床。她走到灶台边，果然看见自己的匕首放在那里，鞘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旁边还放着一碗温热的粥，大概是给她准备的。
“多谢老先生。”萧烬拿起匕首，重新别在腰间，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老头，“不知老先生高姓大名？昨晚匆忙，未能请教。”
老头停下手里的活，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布满皱纹，却精神矍铄，尤其是那双眼睛，浑浊却又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老朽姓秦。”他淡淡开口，指了指墙角的药柜，“你可以叫我秦老头。”
秦？萧烬的心猛地一跳。李御医说过，青州的神医就姓秦！
她强压着内心的激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里的药柜。那些柜子上贴着的标签，大多是些生僻的药材名称，甚至有几味是她在现代毒理书上见过的罕见毒物，寻常大夫绝不可能有。
“老先生也是行医的？”萧烬端起那碗粥，慢慢喝着，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秦老头的反应。
“混口饭吃罢了。”秦老头重新拿起药杵，动作不急不缓，“山里人少，偶尔有人受伤生病，来找老朽看看，给些草药当诊金。”
“那真是巧了。”萧烬放下粥碗，语气里带着刻意的平静，“我们从苏州来，路上遇到些麻烦，我家主子中了毒，听说青州有位秦神医善解奇毒，特意来寻访，却不知老先生是否听过？”
秦老头捣药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她，嘴角似乎牵起一抹极淡的笑：“哦？你们找秦神医？”
“正是。”萧烬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我家主子中的是腐骨毒，李御医说只有秦神医能解，还请老先生指点迷津，若能找到神医，必有重谢。”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秦老头的表情。只见他听完“腐骨毒”三个字，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只是听到个寻常病症。
“腐骨毒啊……”秦老头放下药杵，站起身，走到里屋门口，“那毒霸道得很，三十年前倒是见过一次，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会用。”
萧烬的心脏狂跳起来。三十年前见过？这绝对不是巧合！
“老先生见过？”她故作惊讶，“那您一定知道秦神医在哪里了？”
秦老头没回答，只是推开了里屋的门。一股更浓郁的药香飘了出来，萧烬探头望去，只见林昭躺在里屋的小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脸色依旧苍白，但嘴唇的青紫色似乎淡了些。
一个小药炉放在床边，正咕嘟咕嘟地熬着药，袅袅的热气在昏黄的灯光下盘旋。
“她昨晚喝了老朽的护心汤，暂时稳住了毒性。”秦老头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林昭的额头，动作轻柔得不像个山野村夫，“不过腐骨毒蚀筋入骨，护心汤也撑不了多久。”
萧烬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再联想到他刚才的话，突然福至心灵，“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秦神医！求您救救我家殿下！”她重重磕了个头，额头撞在坚硬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只要您能救她，萧烬愿付出任何代价！”
秦老头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的萧烬，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怎么知道老朽就是秦神医？”
“老先生三十年前见过腐骨毒，又独居在此，精通药理，除了秦神医，不会有第二人！”萧烬抬起头，眼神坚定，“我家殿下是个好人，她为了苏州的灾民，差点丢了性命，绝不能就这么死在宵小之辈的阴谋里！求您发发慈悲，救救她！”
秦老头沉默地看着她，过了很久才叹了口气：“起来吧。老朽早就不是什么神医了，不过是个避世的老头子。”
他虽然没明说，但这态度已经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萧烬喜出望外，又磕了个头才站起来，眼眶因为激动而有些发红。
“那您……您愿意救她？”
秦老头走到药炉边，掀开盖子看了看药汁的颜色，点了点头：“腐骨毒虽烈，但她中毒时日尚浅，还没入骨，还有救。”
萧烬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双腿一软，差点又跪下去。有救！林昭还有救！
“不过……”秦老头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这解毒的过程，会很痛苦，比中毒还疼，她未必能撑得住。”
“她能撑住！”萧烬毫不犹豫地说，“她连刀伤箭伤都不怕，这点疼算什么！”她想起林昭在苏州忍着时疫的辛苦，想起她面对太子的明枪暗箭时的倔强，坚信她绝不会轻易放弃。
秦老头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从药柜里拿出几味药材，用戥子仔细称着：“腐骨毒是用十八种毒物混合炼制的，解药也得用十八种草药来解，其中几味要去山里采，得花些时间。”
“我去采！”萧烬立刻说，“您告诉我是什么药，长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就去！”
“不急。”秦老头摆了摆手，“雪下得这么大，山里不安全。等雪停了再说。”他把药材放进药罐，又加了些清水，“先让她喝三天的排毒汤，把体表的毒素逼出来，后面的解药才能起效。”
萧烬重重点头，只要有办法，多等几天也没关系。她走到里屋床边，看着沉睡的林昭，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虽然还是很凉，但比昨天已经好了些。
“她什么时候能醒？”萧烬轻声问。
“最晚明天。”秦老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排毒汤会让她发些汗，可能会有些难受，你多看着点。”
“好。”萧烬应道，眼睛却始终没离开林昭的脸。
窗外的雪还在下，木屋被雪包裹着，像个温暖的蚌壳。萧烬守在床边，听着外面秦老头捣药的声音，心里百感交集。从苏州到青州，从绝望到希望，这一路的惊心动魄，仿佛一场漫长的梦。
她不知道秦老头为什么会隐居在此，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全心全意救治林昭，但此刻，她愿意相信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头。
因为这是林昭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雪渐渐小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萧烬看着林昭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无论接下来还有多少艰难险阻，只要能让她醒过来，一切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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