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回到她那间只有十几平米、整洁得像样板间的出租屋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她习惯性地先去冲了个澡，温热的水流冲刷掉登山带来的疲惫和尘土，却冲不散脑海里某个身影。
她擦着头发走出来，目光不经意扫过墙角那个被她顺手带回来的、印着药店logo的白色塑料袋。里面还有剩下的棉签和半瓶碘伏。
鬼使神差地，她走过去，拿起那瓶碘伏。冰凉的玻璃瓶身握在手里，眼前却浮现出林昭那只白皙秀气、脚踝却肿得老高的脚，以及她当时红着眼圈、结结巴巴担心自己脚臭的模样。
“我不在意。”
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怎么会说那种话？
她怎么会那么自然地背她下山？甚至拒绝了其他男生的帮忙，带着一种近乎……占有欲的心态？
她怎么会专门跑去药店，仔细询问店员哪种活血化瘀的膏药效果最好，哪种口服消炎药副作用小？还鬼使神差地买了碘伏和棉签，就为了帮她清理可能存在的细微擦伤？
她甚至……把她带回了自己从不让人踏足的私人空间，单膝跪地给她上药？
这一连串的行为，在她过往二十年的独狼生涯里，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管闲事？这么……？
萧烬放下碘伏瓶，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试图用冰冷的逻辑分析自己这反常的行为。
是因为那张和记忆中某个模糊影子隐约相似的脸吗？不，不像。那个影子带来的更多是沉重和……悔恨。而林昭，她像个小太阳，吵吵嚷嚷，没心没肺，却带着一种能穿透冰层的温暖。
是因为她总在自己身边打转，习惯成自然？好像也不全是。习惯可以解释容忍，但解释不了……担心。
没错，是担心。
从看到她扭伤脚疼得龇牙咧嘴开始，到背着她感觉她在身后细微的抽气，再到离开宿舍时看到她单脚站立的不稳……一种陌生的、名为“担心”的情绪，一直像根细小的藤蔓，缠绕在她心头。
她甚至刚才有一瞬间，想发个信息问问她脚还疼不疼，药吃了没有。手指都点到联系人界面了，才猛地惊觉——她这是在干什么？
萧烬深吸一口冰冷的夜风，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她闭上眼，开始检索自己贫瘠的人际关系数据库和从各种渠道（主要是书本和网络）获取的关于情感的碎片化知识。
她，萧烬，独来独往，没有朋友，厌恶不必要的社交。
林昭，主动靠近，持续付出（送水、问问题、带零食等），未表现出明显恶意或企图。
她对林昭的靠近，从最初的排斥，到容忍，再到今天的主动帮助和……担心。
据某本被她当反面教材翻过的《青少年心理健康指南》提及，长期孤独的个体在接收到持续善意后，可能产生依赖情绪，误将对方的善意理解为特殊情感……
她对林昭的异常关注和担心，大概率是因为……她太久没有“朋友”这种生物了。
林昭的坚持不懈，突破了她的人际安全距离，导致她产生了认知混淆，误将这种正常的、朋友间的关心，当成了某种更复杂的情绪。
对，一定是这样。
萧烬得出了这个看似合理的结论，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只是朋友。朋友受伤了，关心一下，帮忙买个药，背一段路，是很正常的事情。嗯，很正常。
她成功地说服了自己，忽略掉了心底那一丝微弱却无法完全压制的、对于“朋友”这个定义是否过于宽泛的质疑。
第二天清晨，女生宿舍。
林昭是在三位室友“慈爱”的注视下醒来的。
“昭昭，知恩图报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晓琳语重心长。
“萧同学昨天又是背你，又是买药，还……亲自上药。”圆圆挤眉弄眼。
“于情于理，你都应该表示一下感谢。”苏婉推了推眼镜，递过来一个印着可爱卡通图案的纸袋，“这是我们凑钱买的豆浆和三明治，聊表心意。”
林昭看着那个明显过于用心的纸袋，有点懵：“这……我不敢啊，她不接怎么办……”
“不可能！”三人异口同声。
“食堂哪能体现出我们的诚意！”晓琳叉腰，“这可是冰阳后援会（昨晚刚成立，会员三人）的集体心意！”
“要让她感受到春天般的温暖！”圆圆握拳。
“顺便……”苏婉微微一笑，“试探一下冰山的反应。”
林昭：“……” 她看着室友们闪烁着八卦和期待光芒的眼睛，知道自己今天这“谢礼”是送定了。
于是，早上第一节课前，林昭单脚蹦跶着，怀里抱着那个与萧烬气场格格不入的可爱纸袋，出现在了教室门口。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老位置——后排靠窗——的萧烬。
深吸一口气，林昭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只是感谢！正常的朋友间的感谢！
她一步步蹦过去，感觉全班同学的目光（或许是她心虚的错觉）都有意无意地跟随着她。终于蹦到萧烬桌前，她鼓起勇气，将纸袋放在桌上，声音因为紧张而有点发飘：
“萧烬，昨天……真的太谢谢你了。这个……是我和室友的一点心意，请你吃早餐。”
说完，她都不敢看萧烬的表情，转身就想溜。
“等等。”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成功定住了林昭的脚步。
她僵硬地回头，看到萧烬的目光落在那个花里胡哨的纸袋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完了，她不喜欢？觉得太幼稚？林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萧烬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打开了纸袋。里面是一杯密封好的热豆浆，杯身上还贴着一张便利贴，画着一个笑脸（圆圆的大作），以及一个包装精致的火腿蛋三明治。
萧烬盯着那个笑脸便利贴看了足足三秒钟，然后抬起头，看向紧张得手指绞在一起的林昭。
“谢谢。”她开口，声音依旧是平的，但似乎……没有不悦？
林昭松了口气，连忙摆手：“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那你……你趁热吃，我先回座位了！”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蹦回自己的座位时，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全班同学包括讲台上的老师都默默注视着这一幕，内心活动高度统一：「送早餐了！小太阳给冰山送早餐了！这跟官宣有什么区别？」
萧烬看着林昭几乎是同手同脚蹦走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纸袋里的豆浆和三明治。豆浆是热的，透过杯壁传来暖意。那个傻乎乎的笑脸便利贴，正对着她。
她沉默地拿出豆浆，插上吸管，喝了一口。温热的、带着淡淡甜味的液体滑入喉咙。她又拆开三明治，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所以，这就是……朋友间的答谢？
她一边吃着这份过于“温馨”的早餐，一边再次确认了自己昨晚的结论。
看，林昭也认为这只是朋友间的感谢。很正常。
她忽略了自己喝豆浆时，唇角那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小的上扬弧度。
而坐在前排的林昭，偷偷回头，看到萧烬居然真的在吃她送的早餐时，心里那点小忐忑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取代，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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