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烬的暑假计划原本像她的代码一样简洁清晰：接翻译单子、维持训练、回复林昭那仿佛永不停歇的微信消息。
然而，钱包的厚度比预期缩水得快。于是，本着高效解决问题的原则，她在学校附近一家大型仓储式超市找到了一份短期体力兼职——主要负责夜间补货。这份工作薪水不错，时间灵活，而且最重要的是，不需要太多人际交流，非常适合她。
萧烬的工作效率很快引起了主管的注意。她搬货像机器人一样精准高效，整理货架如同在进行艺术品陈列，总能以最优路径完成补货任务。主管看她像看宝贝，恨不得把她一个人当三个人用。
就是在这样高强度的工作中，她注意到了另一个总被分配重活的女孩——周小雨。
周小雨和她们年纪相仿，但看起来更瘦小单薄，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默默地搬运着成箱的饮料或沉重的米面油，累得满头大汗也不敢停歇。萧烬有一次看到她咬着嘴唇，试图独自将一箱24瓶装的1.5升矿泉水从推车上卸下来时，那箱子明显晃了一下。
出于对工作安全隐患和对这个瘦弱小女孩安全担心的本能反应，萧烬一个箭步上前，单手稳住了即将倾覆的箱子，另一只手轻松地将它提了下来，放到了指定位置。
周小雨吓了一跳，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半头、气质清冷、力气却大得惊人的新同事，愣了好几秒才小声说：“谢……谢谢。”
“不客气。”萧烬面无表情地回应，目光扫过周小雨微微颤抖的手臂，“负重超限，容易造成肌肉拉伤和货物损失。下次叫我。”
周小雨：“……” 她看着萧烬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莫名可靠的脸，呆呆地点了点头。
自此，萧烬的“高效工作流程”里自动添加了一项：顺手帮周小雨搞定最重的那些货物。对她而言，这就像优化代码一样自然，既能避免潜在损失，也能提升整体工作效率。
休息时间，其他同事聚在一起聊天，萧烬通常独自坐在角落看手机（主要是查收翻译邮件或者浏览专业论坛）。周小雨则总是坐在离大家稍远的地方，小口啃着最便宜的白面包。
有一次，萧烬完成了一单翻译，心情不错，看到周小雨又在啃面包，便走过去，递给她一盒自己刚买的、配料表干净得令人发指的高蛋白酸奶。
“补充蛋白质，比碳水更抗饿。”萧烬陈述事实。
周小雨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吃这个就行……”
“你在进行体力劳动，基础代谢率高，需要足够的营养支撑。”萧烬继续用研究数据说话，“长期摄入不足会导致体力下降，影响工作效率，甚至增加受伤风险。”
周小雨被这一串专业术语砸懵了，迷迷糊糊地接过了酸奶。
类似的事情多了，两人便偶尔会说上几句话。萧烬从周小雨断断续续、带着浓重口音的叙述中，拼凑出了她的情况：家住偏远农村，有个弟弟，父母觉得女儿是“赔钱货”，初中毕业就让她出来打工，工资大部分要寄回家，自己过得紧紧巴巴。
萧烬听完，眉头微蹙。在她看来，这属于典型的“非理性资源分配”和“低效家庭管理模式”。她无法理解这种基于性别的情感逻辑。
于是，她的“帮助”更加务实且……硬核。
她帮周小雨计算最划算的员工餐搭配，确保营养和性价比。
她听说周小雨住的城中村出租屋环境恶劣，便抽空去帮她加固了松动的门窗，还顺手修好了漏水的龙头。
她甚至根据超市的排班和客流数据，帮周小雨分析出哪些时间段工作相对轻松、哪些货区提成更高，建议她主动向主管申请调整。
周小雨对萧烬的崇拜之情与日俱增，在她眼里，萧烬简直是天神下凡，无所不能！就是说话方式有点……冻人。
……
暑假的时间像是被黏稠的蝉鸣拉长了。对林昭而言，这份漫长里掺杂了太多对萧烬的思念和……失落。
她几乎是抱着手机过日子。天空拍到一朵奇怪的云，路边遇到一只亲人的猫，妈妈做了她最爱的糖醋排骨……生活中所有细碎的点滴，她都迫不及待地想与萧烬分享。对话框里塞满了她叽叽喳喳的语音和照片，绿色的气泡占满了大半屏幕。
然而，回应她的，常常是漫长的等待和简洁到近乎吝啬的回复。
一个可爱的猫咪视频发过去，几小时后收到一个：「嗯。」
分享美味的糖醋排骨，得到一句：「看起来不错。」
甚至她故意发一些有点暧昧的晚安表情包，那边也只是一个冷静的：「晚安。」
萧烬几乎从不主动发起话题。那黑色的、代表对方发送的气泡，在林昭的聊天界面里稀有得像沙漠中的雨。
失落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林昭的心脏，越收越紧。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烦人了？是不是离开了学校那个环境，萧烬就觉得她没有那么重要了？她甚至开始赌气，故意延迟回复萧烬那本就稀少的消息，从秒回变成隔几分钟，再到隔半小时……她幼稚地希望能用这种方式引起萧烬的注意，或者至少，让她也体会一下等待的滋味。
可萧烬似乎毫无察觉。她依旧会在看到消息后回复，只是节奏慢得让林昭抓狂。
直到有一次，林昭在萧烬回复的一句「刚在搬货」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搬货？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萧烬可能是在打工！之前萧烬提过可能会做兼职，但她没细问。
这个发现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林昭大半的委屈和赌气。原来她不是故意冷淡，是真的在忙。
「你在打工呀？辛苦啦！那我以后在你空闲的时候再“骚扰”你~」林昭赶紧发去消息，语气里带着释然和一点点心疼。
手机那头，萧烬看着这条消息，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关闭对话框。她回想起林昭之前那些密集的消息，以及最近回复速度的明显延迟……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于“内疚”的情绪，生平第一次触动了她的神经。
她调出自己与林昭的聊天记录，看着那严重失衡的绿色与白色气泡比例，再对比了一下自己与其他“熟人”（几乎不存在）的聊天记录。一个客观的结论浮现：在维持社交关系方面，她的投入产出比似乎严重偏低。按照逻辑，朋友关系需要双向维护，否则可能失效。
于是，萧烬决定调整自己的行为模式。她开始有意识地在工作间隙，举起手机，对着货架、推车或者自己戴着劳保手套的手，拍一张毫无构图和美感的照片，发给林昭。配文通常是：「在补货。」「休息十分钟。」「今日工作量。」
这笨拙的、程序化的“报备”，却让林昭瞬间阴转晴，开心得在床上打滚！冰山居然主动给她发消息了！虽然内容干巴巴的，但这是巨大的进步！
她捧着那些像素模糊、角度清奇的照片，像解读摩斯密码一样反复查看，试图从中窥见萧烬打工生活的点滴。
然而，这种兴奋并没有持续太久。当林昭带着考古学家般的细致，逐帧分析萧烬发来的第七张工作照时，她敏锐地发现，照片的角落边缘，总是不经意地捕捉到一个模糊的、穿着超市工装、身材瘦小的女孩身影。有时是在背景里整理货架，有时是推着车从旁边经过。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偶然，那七次呢？
林昭心里那点喜悦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悄然滋生。
这股不安在林昭某次鼓起勇气给萧烬打视频通话时，达到了顶峰。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通，屏幕那端出现了萧烬的脸。她似乎还在仓库区，背景是堆积的纸箱，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贴在脸颊边。
“萧烬！你还在忙吗？”林昭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刚忙完一段。”萧烬的气息稍促，但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就在这时，那个在林昭照片里出现了无数次的瘦小女孩，端着一瓶水走进了镜头，怯生生地递给萧烬：“萧烬姐，喝水。”
接下来的一幕，让林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萧烬侧过头，看向那女孩，居然……居然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却清晰可见的笑容！
虽然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但她接过了水，还对那女孩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谢谢。”
那笑容很淡，很礼貌，但看在林昭眼里，却无比刺眼。萧烬对她，都很少有这样外露的情绪！这个女孩是谁？为什么能待在萧烬身边？还能让她露出那样的表情？
视频这头，林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里醋海翻腾，酸涩得快要冒泡。
“萧烬……她是谁啊？”她努力维持着语调的平稳。
“同事，周小雨。”萧烬的回答简单直接，似乎并没觉得这有什么特别。
同事……只是一个同事吗？
林昭看着屏幕里萧烬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却莫名顺眼了许多的脸，又想想那个叫周小雨的女孩和她递过来的水，以及萧烬那个短暂的笑容……
她突然觉得，这个暑假，好像一点也不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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