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雨递过来的那瓶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林昭刚刚安稳下来的心湖里又漾开了一圈微澜。
她看着萧烬极其自然地接过，并且依旧带着那未完全褪去的、因自己出现而绽放的浅淡笑意，低声道了句“谢谢”。
林昭心里那点小醋意还没来得及重新发酵，就见周小雨犹豫了一下，又从旁边的推车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怯生生地递到了她面前，声音细弱：“林昭姐……你也喝水。”
“啊？谢谢！”林昭愣了一下，连忙接过。她看着周小雨那双清澈却带着点怯懦的眼睛，里面只有纯粹的善意和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没有丝毫她之前脑补的“心机”。这让她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芥蒂，瞬间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好意思——自己是不是太小人之心了？
周小雨送完水，就像完成了一个重要任务，微微红着脸，赶紧转身去忙自己的活了。
萧烬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目光还是落在林昭身上。
林昭握着那瓶冰凉的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纯粹的好奇：“那个……这是谁啊，她人好像还挺好的？你们……经常一起干活？”
萧烬放下水瓶，语气平淡得像在汇报工作：“她叫周小雨，一直在这个地方工作，负责相邻区域，工作很认真，效率尚可，性格有些内向，但做事细致。”
这客观的评价，让林昭心里莫名一松。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多知道一点：“她……看起来年纪好像不大，怎么没上学了？”
提到这个，萧烬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吃了苍蝇一般。她言简意赅，但信息量巨大：“跟我们同岁，她父母存在重男轻女的非理性观念，认为女性教育投资回报率低，强制她辍学务工，收入大部分需上缴，用于支持其弟学业及家庭开销。”
她用的是她最擅长的逻辑分析和术语，但林昭却从这冰冷的陈述中，瞬间拼凑出了一个活生生的、令人心碎的悲剧。
强制辍学？打工养家？钱还要寄回去给弟弟？
林昭瞪大了眼睛，刚才那点残存的、因为吃醋而产生的别扭情绪，瞬间被一股强烈的震惊、愤怒和同情所取代。
她想起自己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想起父母无条件的支持，再对比周小雨的遭遇……这简直太不公平了！
“怎么可以这样！”林昭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愤慨，“这都什么年代了！她爸妈也太……”她气得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基于陈旧性别观念的非理性决策。”萧烬冷静地补充，仿佛在给一个社会现象下定义。
林昭看着萧烬平静无波的脸，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萧烬会对周小雨多加照顾。这根本不是她脑补的什么“暧昧情愫”，而是萧烬那套独特逻辑体系下，对“不公”和“弱者”最直接的应对方式——提供力所能及的、务实的帮助。
自己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脑补，什么患难见真情，什么近水楼台……跟周小雨真实面临的困境比起来，简直幼稚又可笑！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林昭心头。
“她……她住哪里啊？条件怎么样？”林昭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真切的关心。
“城中村合租单间，面积约八平米，通风采光不佳，还存在安全隐患。不过我已协助她进行了一点基础加固。”萧烬回答。
八平米？城中村？安全隐患？林昭光是听着就觉得窒息。她看着远处那个瘦小的、正费力踮脚整理高层货架的背影，心里酸涩得厉害。
就在这时，下班的广播响了。萧烬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看向林昭：“我下班了。”
林昭立刻从复杂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一个念头迅速成型。她一把拉住萧烬的手腕，眼神坚定：“走！叫上周小雨，我请你们吃饭！”
萧烬有些意外：“为什么？”
“不为什么！”林昭语气不容置疑，“就当是……庆祝我今天来查岗！而且你们打工这么辛苦，必须补充营养！你看小雨那么瘦……”她后半句带上了心疼的语气。
萧烬看了看林昭，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正准备默默离开的周小雨，逻辑系统迅速运算：摄入足够营养对维持体力确有帮助，而且……她似乎很坚持。
“好。”萧烬点头，然后朝周小雨的方向喊了一声：“周小雨。”
周小雨像受惊的小鹿般转过身。
“林昭请吃饭，一起。”萧烬言简意赅地传达指令。
周小雨愣住了，看着萧烬，又看看旁边对她露出大大笑容、用力点头的林昭，手足无措地摆着手：“不……不用了，我……我回去吃就行……”
“不行！”林昭几步走过去，靠近她，用她特有的、让人无法拒绝的热情说道：“我都跟萧烬说好啦！你必须去！我知道一家超好吃的店，他们家的红烧肉绝了！”
周小雨被林昭的热情和萧烬平静却带着默许的目光包围，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红着脸，小声嗫嚅道：“那……那谢谢林昭姐……”
林昭选的是一家价格亲民、菜品味道却很好的家常菜馆。她拿着菜单，豪气地点了红烧肉、糖醋里脊、清蒸鱼、地三鲜……几乎把招牌菜点了个遍。
“够了。”萧烬在她要点第六个菜时出声制止，“不要浪费粮食我们。”
林昭这才意犹未尽地合上菜单。
饭菜上桌，香气扑鼻。周小雨看着满桌的菜肴，显得有些拘谨，只敢夹自己面前的青菜。
林昭见状，直接拿起公筷，给她碗里堆了一座小山：“小雨你多吃点！你看你瘦的！这个红烧肉好吃！这个鱼也嫩！”
萧烬也默默地将转盘上的糖醋里脊转到周小雨面前，言简意赅：“这个，蛋白质和碳水比例适中。”
周小雨看着碗里冒尖的菜，又看看热情洋溢的林昭和虽然没什么表情却用行动表示关心的萧烬，眼圈微微泛红，低着头，小声道：“谢谢……谢谢林昭姐，谢谢萧烬姐……”
“哎呀别客气！快吃快吃！”林昭笑着催促。
饭桌上，林昭主动找话题，问周小雨一些工作上的趣事，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家庭。
周小雨起初还很拘束，但在林昭阳光般的感染下，也渐渐放松下来，偶尔会小声地说上几句。萧烬大部分时间在安静地吃东西，偶尔会在林昭某个过于夸张的说法时，抬眼看一下她，微微抿嘴笑着。
这顿晚饭，气氛意外地融洽。看着周小雨脸上渐渐露出的、真实的、带着点腼腆的笑容，林昭心里那点因为误会而产生的愧疚感，终于被一种充实的、帮助他人带来的快乐所取代。
她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萧烬，发现对方正安静地剥着一只虾，侧脸在餐馆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这一刻，林昭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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