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旷野上的一切,卷起地面冰冷的积雪,劈头盖脸地砸来,带来刺骨的疼痛。许攸和许安二人,牵着两匹因连日奔波而疲惫不堪的驮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荒芜人烟的山脊小道上。他们已经连续逃亡数日,严格遵守着昼伏夜出的准则,专挑那些连猎户都罕至的偏僻路径。渴了便胡乱啃几口肮脏的雪团,饿了只能咀嚼些冻得硬如石块的干粮,身体早已冻得麻木,唯有胸腔中那股求生的本能与熊熊燃烧的不甘怒火,支撑着他们不断向前。
“叔父,再往前……就该走出冀州边界,进入河内郡的地界了。”许安喘着粗重的白气,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显得断断续续,“我们是继续向西,尝试投奔吕布,还是转向南面,设法渡过黄河……去寻找曹操?”
许攸停下沉重的脚步,费力地挪到一块能稍挡寒风的巨大山石后面,摘下头上那顶已经冻得僵硬、结满白霜的皮帽,露出一张饱经风霜、憔悴不堪却依旧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脸庞。他大口呵出团团白雾,目光先投向南面隐约的方向,又缓缓转向西方,脑海中两个选择正在激烈交锋,每一个利弊都在逃亡路上的无数个不眠之夜里被反复掂量。
投奔谁?
这关乎他身家性命与未来前途的抉择,必须慎之又慎。
吕布?
优势似乎触手可及。吕布如今兵锋正盛,声势浩大,掌控司隶、并州、南阳要地,更挟持着天子,虽未明言,实则已有号令诸侯之势。从地缘上看,河内郡是距离最近、最容易抵达的吕布势力范围。而且,吕布麾下虽猛将如云,但顶尖的、能够总揽全局、运筹帷幄的谋士,似乎仅有贾诩一人较为突出。他许攸若此刻前往,凭借其过往名望与自认的才智,或许能迅速占据一个重要席位,获得重用。
然而,劣势同样清晰且致命。吕布此人,勇武冠绝天下不假,但其性情反复,行事往往出人意表,难以常理揣度,且极为看重实际利益。自己如今仓皇来投,两手空空,仅凭一番口若悬河的说辞和尚未经过验证的“满腹才华”,未必能立即赢得其信任和重用。更关键的是,吕布与袁绍当前的主要矛盾集中在并州一线,战场相对固定。他许攸所掌握的河北核心机密——尤其是关于南部防线、针对兖州方向的部署、以及袁绍集团内部最深刻的矛盾与弱点,对于志在并州的吕布而言,其价值恐怕要大打折扣。吕布眼下更需要的是能够帮他稳定新得之地、理顺内政的人才,或是像贾诩那般善于全局布局、手段老辣谋士,而自己所长在于军略奇谋、临机决断,以及对特定对手尤其是曹操的深入了解,这些在吕布现有的战略框架下,未必能发挥出最大效用。
曹操?
此路风险巨大,堪称九死一生。首先需要穿越目前由吕布势力影响的河内郡,此地虽有李肃坐镇,管控严密,民生恢复迹象初显,但边缘地带或有机可乘。然后还需设法渡过那条被各方势力严加监视、关卡林立的黄河天堑,才能进入曹操的控制区。这途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疏漏,被巡哨擒获,都将面临万劫不复的境地。而且曹操目前形势确实窘迫,新败于袁绍,士气受挫,西面承受着吕布的巨大压力,东边还有刘备不断滋扰,内部财政也因吕布的经济手段而捉襟见肘,可谓内外交困,风雨飘摇。
但是!机遇也正孕育在这巨大的风险之中!
首先,曹操是他旧日相识,虽然后来各为其主,分道扬镳,但彼此之间知根知底,了解对方的才能与脾性。曹操求贤若渴,唯才是举,其用人之大胆、容人之气量,绝非外宽内忌的袁绍所能比拟。他许攸在此刻前往,无异于雪中送炭!曹操正处于极度渴望打破僵局、获取关键情报、给予袁绍致命一击的时刻!
其次,他许攸对于曹操的价值,是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他带来的不仅仅是河北大地的山川险要、兵力布防图,更是袁绍集团内部盘根错节的派系矛盾、核心决策机制的运作方式、关键粮草囤积的精确地点、乃至重要将领各自的性情癖好与能力短板!这些深入骨髓的情报,足以让曹操在面对袁绍时,拥有近乎洞悉其五脏六腑的优势!他可以指引曹操精准地找到河北漫长防线上最脆弱的那一处关节,可以献策如何巧妙利用袁谭与袁尚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可以指出哪一条粮道防守最为松懈、最容易实施致命袭击……所有这些,都是能够立刻转化为战场胜势、决定大局的珍贵筹码!
最后,也是最为炽烈的一点——那复仇的快意与宣泄!袁绍、审配、逢纪……那些羞辱他、排挤他、最终将他如同敝履般抛弃的人!他要亲眼看着他们一步步走向败亡,看着曹操在他的精心谋划下,如何将那个外强中干的河北巨人肢解、吞噬!这种精神上的巨大满足与复仇的实现,是投靠吕布无论如何也无法给予的。
“去兖州!投曹孟德!”许攸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起一种混合着疯狂算计与刻骨仇恨的烈焰,斩钉截铁地低吼道。
“叔父,那河内郡如今是吕布地盘,李肃经营之下,盘查甚严……”许安脸上忧色更重。
“河内确是险地,李肃非易与之辈。”许攸冷静分析道,“纵有严控,但边境绵长,总有疏漏之处。我们依旧扮作行商,货物再弄得寒酸破旧些,专走那些荒僻小路,小心谨慎,未必没有机会混过去。关键在于如何渡过黄河……”他沉吟片刻,努力回忆着过往的地理见闻,“我记得孟津渡口以东数十里,有一处名为‘野王津’的古渡口,传闻那里水势相对平缓,冬季枯水期或能寻得浅滩涉水,即便不行,也可能找到些要钱不要命的私渡艄公。我们就去那里碰碰运气!”
目标既定,两人不再犹豫,重新裹紧身上难以御寒的衣物,拉起缰绳,顶着似乎永无止境的寒风,毅然转向东南方向。
接下来的路途果然危机四伏。他们数次遭遇巡哨盘查,凭借着许攸的急智应对与许安刻意表现出的卑微惶恐,以及那点伪装的身份和实在不起眼的“货物”,总算有惊无险地蒙混过关。河内郡在李肃治理下,核心区域秩序井然,但在这等边缘荒僻之地,管制终究难以做到滴水不漏。
又艰难行进了数日,两人终于抵达了黄河北岸的野王津。此处比想象中更加荒凉破败,宽阔的河面上,水流湍急之处夹杂着森森冰凌,发出令人心悸的碰撞声。寒风掠过河面,带来浸入骨髓的湿冷寒意。或许是运气尚未完全抛弃他们,经过一番小心翼翼的探寻,他们真的找到了一条愿意在夜深人静时冒险摆渡的破烂小船。船老大索要的渡资高得惊人,几乎掏空了许攸随身携带的大半金饼,但此时此刻,钱财早已是身外之物,性命和前途才是唯一。
是夜,月暗星稀,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风声与水声。那条小舟在冰冷漆黑的河水中剧烈摇晃颠簸,仿佛随时都会被湍急的暗流和冰块吞噬。许攸死死抓住湿滑冰冷的船舷,感受着刺骨的河水不时溅到脸上,带来阵阵寒意,然而他的内心,却因即将到来的新生与复仇而一片滚烫。当他的双脚终于踏上了黄河南岸那片冰冷但坚实的土地时,他知道,自己已经闯过了逃亡路上最危险、最关键的一关。
进入曹操控制的兖州东部地界后,虽然沿途盘查依旧严格,关卡林立,但许攸不再隐藏,直接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只是隐去了具体的逃亡细节,只宣称是秘密前来投奔。这个名字立刻引起了当地守军将领的高度重视,消息被火速层层上报,他们二人也被小心翼翼地严密护送,直奔曹操所在的鄄城。
鄄城,司空府内。
曹操正与荀彧、程昱二人紧张商议,话题围绕着许攸叛逃可能引发的河北军事策略变动,以及内部愈发令人头疼的财政窘境。就在这时,身材魁梧的亲卫统领典韦大步闯入厅内,黝黑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异之色,他压低粗犷的嗓音禀报道:“主公,外面……外面来了一个人,自称是……是许攸,许子远!说是从河北星夜兼程赶来,有万分紧要之事,求见主公!”
“什么?!”曹操手中正在批阅文书的笔猛地一顿,一滴浓墨随之滴落,污了洁白的帛书。他霍然抬起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许子远?!他竟有胆量来此?!”
一旁的荀彧和程昱也震惊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许攸从河北叛逃的消息,他们通过细作已有风闻,却万万没有料到,此人竟如此胆大妄为,直接投奔到了这龙潭虎穴般的鄄城!
曹操脸上的惊愕只持续了一瞬,便迅速被一种极致的冷静所取代,随即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那笑容里混杂着意外、审视,更有一种猎手看到梦寐以求的珍贵猎物自投罗网时的兴奋与灼热。他放下笔,对典韦道:“快请!不……且慢,我当亲自出迎!”
他迅速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袍服,大步流星地走向府门。荀彧和程昱互看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好奇,随即默然紧随其后。他们都想亲眼见见,这位在河北袁绍麾下曾显赫一时、如今却背负叛名前来投靠的谋士,究竟带来了怎样的消息,又怀揣着何种目的。
司空府门外,许攸虽然一身狼狈,衣衫褴褛不堪,连日逃亡与风寒折磨得他面色青白,嘴唇干裂。但当他看到曹操竟然亲自迎出府门时,那股深植于骨髓的谋士傲气与久违的仪态风范,瞬间如同回光返照般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勉强挺直了那几乎被疲惫压弯的腰背。
曹操快步上前,不由分说一把紧紧抓住许攸那双冻得如同冰块的手,脸上堆满了看似毫无芥蒂的惊喜与感慨:“子远!果真是你!一别多年,山川阻隔,不想竟能在此地重逢!你怎么……何以憔悴落拓至此啊!”他话语中充满了故人相逢的关切,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如同最锐利的鹰隼,瞬间扫过许攸的全身,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飞速判断着其真实状态与来意。
许攸感受着手上传来的、与曹操热情话语截然不同的冰冷力度,心中百感交集,滋味难言。他微微用力,挣脱了曹操的手,后退半步,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袍,然后郑重其事地向着曹操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声音因寒冷与心潮澎湃而微微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划破了寒冷的空气:
“明公!许攸在河北,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袁本初其人,外表宽厚,内里猜忌,优柔寡断,赏罚不明,任人唯亲,致使忠贞之士见疏,睿智之臣遭弃!其势虽看似庞大,然根基已朽,其败亡之象已显!攸,不屑与审配、逢纪等谄媚小人为伍,更不愿坐视河北千里基业,最终毁于庸主之手!故而,特此弃暗投明,星夜来投奔明公!愿效犬马微劳,竭尽鄙陋,助明公破袁绍,定河北,成就霸业!”
他话语一顿,猛地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直视着曹操,语气中带着无比的自信与作为自己“晋身之阶”的沉重筹码:
“明公!攸,绝非空手来投!袁本初各处粮草囤积之所在、各方兵力布防之虚实、山川地理之险要、麾下将领之性情能力,乃至其集团内部倾轧争斗之要害命门——攸,尽数了然于胸!明公若欲破袁绍,攸,愿为明公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庖丁解牛之刀!”
府门前的寒风依旧凛冽刺骨,但此刻的气氛,却因许攸这番掷地有声、分量千钧的话语,陡然变得无比炙热与紧绷。曹操紧紧盯着许攸,脸上的笑容先是凝固,随即慢慢扩大,最终化为一阵酣畅淋漓、意蕴深长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弃暗投明!好一把庖丁解牛之刀!我得子远,真乃天助我也!如虎添翼!快,速速随我入府,我等需细细详谈,一醉方休!”
曹操再次上前,热情地挽起许攸的手臂,亲自将他引入温暖而戒备森严的司空府内。荀彧和程昱默默跟在后面,眼神交织着复杂的思绪。他们深知,随着许攸的突然到来,北方乃至整个天下的战略棋局,都将被投入一颗足以引发滔天巨变的棋子。而许攸,这个背负着叛主之名、怀揣着复仇烈焰与功业野心的失意谋士,也终于在这乱世最为酷寒的时节里,为自己选定了一棵看似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却或许更能让他这自诩的“良禽”施展抱负、栖身立足的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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