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峪惨败的详细战报,如同一块被冰水浸透的千斤巨石,沉甸甸地砸入鄄城司空府,没有激起预想中的惊涛骇浪与雷霆震怒,反而带来了一种近乎凝滞的、令人喘不过气的死寂。
曹操没有摔碎任何器物,没有厉声咆哮,甚至没有立刻召见任何将领进行训斥。他只是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坐在光线昏沉的书房内,面对着那幅描绘着河北山川险要的巨大地图,沉默了将近一个时辰。跳动的烛光映照着他半边隐在阴影中的脸庞,线条僵硬,那双素来深邃难测的眼眸深处,此刻正翻涌着被对手精准算计的奇耻大辱、痛失精锐骨干的钻心之痛,以及一种冰寒刺骨的、针对许攸其人的重新审视与怀疑。
损失实在太惨重了!超过两千七百名历经多次恶战存活下来的老兵,尤其是那数百名耗费无数钱粮心血才能培养出来的虎豹骑精锐,几乎是在他本就被吕布经济手段和此前濮阳之战削弱的身躯上,又狠狠剜去了一大块血肉。而这一切灾难性的后果,都直接源于那条由许攸带来、并被其反复保证“确凿无疑”的情报。
当曹纯身披数创、浑身浴血、几乎是被忠诚的亲兵架着抬回来复命,用嘶哑残破的嗓音,艰难地描述完如何一步步踏入黑风峪那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如何眼睁睁看着麾下儿郎在箭雨滚石中成片倒下时,曹操心中对许攸那本就建立在流沙之上的信任,轰然崩塌了大半。
许攸很快被“客客气气”地请到了书房。他下意识地还想维持住那份名士谋臣的孤高与傲气,挺直腰板,但眼神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慌乱,以及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明公!此必是审配、郭图那群小人设下的毒计!他们算准了攸会弃暗投明,也算准了攸必会献上破敌之策,故而早早布下此局,其意不在杀伤,而在离间明公与攸啊!”许攸抢先开口,语气急促,试图掌握话语的主动权。
曹操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子远,黑风峪守将韩莒子,因其乃袁谭旧部,故而被邺城猜忌,军心不稳,可一击即溃,这话,是你亲口所说,言之凿凿。”
“是……确有此事!然袁绍及其爪牙狡诈异常,定是临时更换了守将,或是秘密增派了心腹精锐前去弹压……”许攸急忙辩解。
“那营寨之中,堆积如山的并非粮秣,而是覆以柴草的泥土沙袋,这,你又作何解释?”曹操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声音依旧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砸在许攸心头,“莫非袁本初能未卜先知,算准了你我必定会去劫掠他这处精心布置的‘假’粮寨?还是说,他钱粮多得无处安放,非要在此险地摆设迷阵?”
“这……这其中定然有诈,或是……”许攸一时语塞,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搜肠刮肚也难以自圆其说。他无法解释,为何所有指向“良机”的线索,最终都汇聚成一个对他极其不利的结论——要么是他许攸才智不足,情报严重滞后且失真,已无大用;要么,就是他根本就是袁绍派来、执行苦肉计与死间任务的棋子!
一直沉默旁观的荀彧,看着许攸那副窘迫狼狈、百口莫辩的模样,心中不禁暗叹。他个人更倾向于相信许攸是被袁绍阵营巧妙地“将计就计”利用了,借他之口传递了真实与虚假混合的情报。但在如此确凿的败绩和惨重损失面前,任何为其开脱的言论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而素来严峻的程昱,更是毫不留情地直接开口,声音冰冷如铁:“许先生,若非你当日力主速攻,信誓旦旦,以项上人头担保情报无误,主公与我又何至于决意出兵?如今两千余忠诚将士血染黑风峪,尸骨未寒,你轻飘飘一句‘此乃离间之计’,便能抵消这滔天罪责吗?”
许攸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曹操心目中的地位和价值,经此一役,已然一落千丈,从座上宾变成了需要严加防范的负资产。他张了张嘴,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与辩白,但目光触及曹操那深不见底、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眸时,所有冲到嘴边的话都被一股寒意冻结,最终只化作一声充满了屈辱、愤懑与无奈的长叹。
“罢了……罢了……攸,百口莫辩,无话可说。但请明公心中明察,攸若怀有半分异心,甘受天诛地灭,人神共弃之刑!”他只能徒劳地以最恶毒的誓言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曹操盯着他,足足审视了半晌,脸上才慢慢挤出一丝堪称“温和”的笑容,然而那笑意却未曾抵达眼底半分,反而更显疏离:“子远何须如此?胜败乃兵家常事,古之良将亦难免马失前蹄。此番黑风峪失利,非你一人之过,实乃袁本初过于狡诈,我军准备亦有不同之处所致。你连日奔波,又受此惊吓,想必心神俱疲,且先回府邸好生休养,此番……辛苦你了。”
这番话语客气得近乎虚伪,言辞间充满了安抚,却在无形中于两人之间筑起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高墙。许攸心中一片冰凉,他明白,自己暂时性命无虞,但自此以后,恐怕再也难以踏入这核心决策圈半步。他已被高高地“供奉”起来,成了一个被礼遇、却被彻底边缘化、需要时刻被监视的“危险客人”。
待许攸脚步踉跄、失魂落魄地离开后,书房内再次被一种沉重的寂静所笼罩。
“文若,仲德,时局如此,下一步,该当如何?”曹操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以及必须做出决断的凝重。
荀彧沉吟片刻,上前一步,沉稳开口:“明公,黑风峪新败,军心受挫,精锐折损,短期内已不宜,亦无力再对河北发动大规模战略攻势。袁绍虽借此小胜一阵,勉强挽回些许颜面,然其内部根本矛盾——继承人之争、派系倾轧、钱粮匮乏——并未解决,其整体战略收缩防御之势,不会因此改变。我军当下之要务,乃是借此难得的喘息之机,全力恢复元气,整训补充士卒,囤积粮草军资。同时……或可将战略目光,暂时从他处寻觅契机。”
“他处?”曹操目光陡然锐利起来,投向地图的其他方向。
程昱立刻接口,声音沙哑却带着杀伐之气:“刘备!此獠依附吕布之势,盘踞于我兖州边境,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招揽流亡,壮大实力,已成我心腹之患,疥癣之疾!此前因需集中全力应对河北袁绍,对其多有隐忍放纵。如今河北压力暂缓,正可调集精力,以雷霆之势,拔除此隐患!既能消除肘腋之患,稳固后方,亦可趁机缴获其钱粮人口,掠其根基,以战养战,补充我军此次之损耗!”
曹操的手指在地图上刘备活跃的区域重重一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断:“不错!此言正合我意!是时候该彻底收拾这个大耳贼了!”拿势力雄厚的袁绍暂时没有办法,难道还收拾不了一个势单力薄的刘备吗?正好拿他来祭旗,一吐黑风峪惨败积郁的恶气,同时也能借此机会,试探一下西面吕布对此事的反应和底线。
“传令!着夏侯惇为主将,李典为副,率精兵一万,汇合边境现有驻军,对刘备所部盘踞区域,进行拉网式清剿扫荡!务求将其彻底驱离兖州边境,若能擒杀刘备本人,无论死活,皆重重有赏!”
“诺!”传令官凛然应命,快步离去。
……
几乎就在曹操痛定思痛、调整战略方向的同时,宛城征南将军府内的吕布,也收到了关于黑风峪之战的详尽情报与分析。
贾诩捻着颔下清须,对吕布露出一个洞悉世情的微笑:“主公,果然不出我等所料。曹孟德贪功心切,又急于验证许攸价值,果然一头撞进了袁本初精心布置的陷阱,结结实实吃了个大亏。许攸此人,虽有毒士之谋,然其自身如今已成一味难以掌控的毒药,曹操此刻,怕是吞之恶心,弃之又不甘,如鲠在喉啊。”
吕布看着巨大的疆域舆图,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弧度:“袁本初这次倒是难得聪明了一回,懂得利用叛徒来个将计就计。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不过是困兽犹斗,垂死挣扎,改变不了其内部朽烂、江河日下的大势。”
“主公明见。”贾诩微微颔首,随即话锋一转,分析道,“曹操经此新败,必不甘心,然其兵力折损,士气受挫,短期内已绝无力量再度北顾。依诩之见,其下一步,极大可能会转向内部清理,首要目标,便是那如同孤魂野鬼般依附于我军势力边缘的刘备。”
吕布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刘备?一颗过了河的卒子罢了。能用时,便让他搅扰一下曹操后方;不能用时,弃了也就弃了。传令文远(张辽字),让他在颍川前线盯着点,若曹操对刘备动手时动静太大,试图进一步侵蚀我方利益,便适当施加压力,给他制造点麻烦,别让他打得太轻松顺手就行。至于刘备本人,若能凭借其本事在曹操的剿杀下存活下来,是他自己的造化;若撑不住,战死了,那也只能怪他时运不济,死了也就死了。”
他的目光,越过中原的纷争,再次投向了广袤而寒冷的北疆。“告诉国让(田豫字)和子龙(赵云),凛冬将尽,春天不远了。让他们抓紧时间,做好准备。北边草原上的那些胡人,这个冬天似乎太过安静了。是时候,让他们重新回忆起来,并州这片天空下,如今到底是谁说了算,该向谁低下头颅。”
凛冽的寒冬终于显露出消退的迹象,但北中国大地上的杀伐之气却并未随之消散,只是悄然转换了锁定的目标。曹操将染血的利刃转向了内部的“疥癣之疾”,意图通过一场局部的胜利来重振声威,弥补损失;吕布则开始默默磨砺爪牙,准备对更为弱小、却拥有战马与骑兵的塞外部落,进行春季的狩猎与征服。而那个刚刚凭借诡计赢得一场战术胜利的河北巨兽,则在短暂的兴奋与虚弱的庆贺之后,再次无可避免地陷入了继承人内斗的漩涡与日益严峻的经济困局泥潭之中,对于外部世界悄然变化的风云与即将到来的新一轮洗牌,似乎变得有些迟钝与力不从心。
天下的棋局,在新的仇恨、算计与力量的此消彼长中,继续沿着命运的轨迹,缓缓而不可逆转地向前推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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