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驿馆外忽然传来嘈杂声。宁婉悦推开窗棂，见一群百姓举着“清君侧”的标语堵在门口，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高声喊冤：“萧将军纵容妖妇祸乱朝纲！”萧瑾之闻声而出，甲胄未卸便立于台阶之上，朗声道：“本将一生光明磊落，若有人证物证皆可拿出来！”人群一时噤声，唯有几个泼皮混混仍在叫嚣。
晨雾未散，驿馆前的青石板路泛着湿冷的光。宁婉悦推开雕花木窗时，寒风卷着枯黄的银杏叶扑面而来，她拢了拢身上的鸦青色披风，目光扫过人群——乌泱泱一片百姓中，有人神情激愤，有人茫然跟从，还有几个市井无赖混在其中起哄。为首老者虽鬓发斑白，眼中却闪着精光，手中高举的染血帕子随风招展，像一面扭曲的旗帜。
“萧将军！您若不清理门户，我们便替天行道！”老者振臂高呼，身后立刻涌上前几个壮汉，抡起扁担就要往门内冲。萧瑾之按剑跨出门槛，甲胄上的银鳞在晨曦中折射出冷冽的光。他身形魁梧如山岳，声音浑厚似洪钟：“本将在此，谁敢造次？”话音未落，亲卫队已列阵两侧，长枪齐刷刷指向人群，顿时将最前排的几个泼皮吓得连退数步。
宁婉悦快步走下台阶，绛色襦裙掠过石阶，惊起几只觅食的麻雀。她蹲身查看老者手中所谓的“证物”——那是一块素绢帕子，边缘绣着模糊的并蒂莲纹样，中央却洇着大片暗红色痕迹。指尖轻触布料的瞬间，她便觉出异样：这血迹黏稠度远不及正常血液，反而带着草木汁液特有的涩味。“老人家，这帕子浸过茜草汁，遇水即溶，岂会是真正的凶器？”她冷笑一声，转头命侍卫取来铜盆清水。
清水倾入陶碗的刹那，帕子上的“血迹”迅速晕染开来，不过片刻便化作淡粉色的水波。众人哗然，方才还义愤填膺的老者也面如死灰，转身欲逃却被亲卫截住。宁婉悦站起身，掸了掸裙摆沾上的尘土，目光扫过人群：“诸位乡亲，若真有冤情，何不直接去刑部击鼓鸣冤？这般聚众闹事，可是要坐牢的。”她的声音清冷如泉，却让在场众人纷纷低下头去。
萧瑾之挥退人群后，面色凝重如铁。他解下腰间佩剑递给亲卫，粗糙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此事必有幕后推手。你带人彻查城中客栈，凡昨日申时后入住者皆登记造册。”宁婉悦抚平袖口褶皱，目光扫过远处树荫下一闪而过的鹅黄裙角——那抹颜色鲜艳得刺眼，分明是宫中才有的织金缎。“怕是有人按捺不住了。”她轻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暗藏的银针。
当日午后，便有宫中内侍送来密信，邀萧瑾之夜赴御花园相见。信封上火漆印着皇室独有的蟠龙纹，拆开后却是一张素笺，字迹遒劲有力：“戌时三刻，御花园见。”宁婉悦捧着信纸反复端详，忽觉墨迹未干，隐隐透着若有若无的沉香气息——这是御书房专用熏香的味道。“看来这次见面势在必行。”她将信纸折成方形，塞回信封时指尖微颤。
暮色四合时，萧瑾之独自前往御花园。他换上一袭月白色云纹锦袍，腰悬玉牌，步履从容地穿过九曲回廊。宁婉悦藏在假山后的紫藤架下，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苍茫暮色中，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月光透过琉璃瓦洒在他肩头，勾勒出挺拔的轮廓，可她却觉得那身影孤单得让人心慌。
御花园深处，一座幽僻亭阁隐于垂柳之间。萧瑾之刚踏入亭中，便听得环佩叮当声起。永安公主鬓插金凤步摇，身着翟衣坐在石凳上，指尖绞着杏黄色帕子低语：“萧将军可知，父皇已属意你为驸马……”话音未落，萧瑾之突然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行礼：“臣已有妻室，生死不渝。”
宁婉悦攥紧掌心，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看见公主手中的帕子簌簌抖动，金丝绣成的凤凰翅膀仿佛要振翅飞起。萧瑾之始终低着头，后颈凸起的骨节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声音坚定得像金石相击：“臣与妻子患难与共，断不敢辜负糟糠之妻。”公主沉默良久，忽然轻笑出声，指尖抚过腕间翡翠镯子：“好个痴情种子。只是不知这深情能维持几日？”她起身时裙摆扫过石桌，碰翻了案头的茶盏，褐褐色的茶汤顺着桌沿滴落，在青砖地上蜿蜒成诡异的痕迹。
萧瑾之告退时，公主忽然唤住他：“且慢。”她从袖中取出一枚羊脂玉佩，递到他面前，“此物赠你，权当今日见面礼。”玉佩温润莹泽，刻着双鹤逐日图样，分明是皇家婚配的信物。萧瑾之却看也不看，只拱手道：“多谢公主厚爱，只是臣福薄，受不起这般贵重之物。”说罢转身离去，衣袂带起一阵清风，吹得亭外竹林沙沙作响。
宁婉悦待他们走远，才从假山后转出。她摸着冰凉的石壁，感觉指尖传来阵阵寒意。方才那一幕像根尖锐的刺，扎得她胸口闷痛。正欲离开时，忽见亭中石桌上摆着一方绣帕，捡起一看竟是永安公主遗落的随身之物。帕角绣着极小的“昭阳”二字，正是公主闺阁别号。她心中一动，将帕子收入怀中，目光扫向亭外——朦胧月色下，一道黑影正贴着湖石快速遁走，衣摆翻飞间露出半截鹅黄裙裾。
回到驿馆时，萧瑾之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他见她进来，立刻起身迎上，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阴云：“公主此番举动，怕是有人在背后推动。”宁婉悦取出怀中帕子放在案上，指尖点着“昭阳”二字：“不止如此。你看这帕子，用的是江南贡品浮光锦，寻常宫人根本接触不到。”她顿了顿，又道，“而且我刚才在御花园瞧见，那逃走之人穿的虽是宫女服饰，但行走间步伐稳健，定是习武之人。”
萧瑾之拿起帕子细看，果然发现刺绣针法繁复精妙，绝非普通绣娘所能完成。他将帕子掷回案头，沉声道：“明日我便进宫请旨，愿带兵剿匪戴罪立功。一则避嫌，二则借机查明幕后黑手。”宁婉悦摇头：“不可。如今局势不明，你若离开京城，反倒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她走到书架前抽出一卷舆图，铺开在案上，“依我看，不如主动出击。明日你我去拜访几位老臣，既有示弱之意，也能探听虚实。”
烛火摇曳中，两人的身影投射在墙上，交叠成密不可分的形状。窗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三更天了。宁婉悦忽然想起什么，从药箱底层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用曼陀罗籽熬制的迷魂散，必要时可用来自保。”萧瑾之接过瓷瓶，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心疼道：“你一夜未眠，先去歇息吧。”她摇摇头，执起狼毫笔在舆图上圈画：“还有些布置要做。明日寅时，我要去见一个人。”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响，如同夜风吹过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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