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饿殍遍野。
沿着荒废的官道,听闻说往西走三十里,有一处村子还亮着灯火——那是绝望者最后的希望。
“娘,我好饿……”
女孩瘦得皮包骨,窝在妇人的怀里,声音虚弱如风中残火。
“再等等,很快就有食物了……”
妇人的唇干裂得渗血,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她已两天没进食,怀里的孩子更是连水都快喝不上了。
“爹呢?他去哪了?”
“……他去找食物了。”她轻声答着,却不敢说出心底那句“他可能死了”,甚至觉得“死了也算幸运了”。
孩子终于在饥饿中昏睡过去。妇人踉跄地抱着她,在夜色降临前穿过荒山野岭。就在快要倒下时,她远远看到了一处村落,灯火通明,像是传说中不该出现在这世间的净土。
她抱着孩子扑到村口,“求求你们了……给我点水,一点食物……”
一群人迎出来,笑着将她们带进屋,说这里是“爱仁村”,从不拒绝求助的人。锅中煮着香气浓郁的肉汤,炭火边烧烤滴油的肉串,一切都不像是人间荒年。
——
女孩闻着香气醒来,眼前是大块的肉和满脸“热情”的村人。
“好香……”她揉揉眼睛,声音微弱地说:“能,能分我点吃的吗……”
“当然可以。”一个瘦高的汉子笑着蹲下身,递给她一大块刚烤好的肉。
“好孩子,好好吃。”另一个满脸胡茬的大汉揉了揉她头发。
她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眼中泛起久违的光芒。
她吃到一半,停下了,攥着剩下的肉:“我要……留给娘吃……娘呢?”
沉默。
随即,是一阵低笑,如夜风割裂棉布,带着莫名的寒意。
“你手里的,就是。”瘦子语气比夜风还冷。
女孩愣住,盯着那块咀嚼了一半的肉。她的手开始颤抖,唇边挂着油脂和泪水。然后,她开始呕吐,呕得撕心裂肺。
“真浪费啊。”有个村人不耐烦地咂舌,“我都说了直接杀了得了。”
“可不行,我们不是说好要让她的女儿饱餐一顿吗?”
他们笑了。几十张脸,一张比一张恶意扭曲。
下一刻,寒光划破黑暗,妇人最后的希望也被斩断。
女孩的残骸被丢入后山的巨坑,那里是村里的“粮仓”——坑中堆满白骨,腐烂的衣物混着碎裂的头骨,恶臭如地狱喷口。
而那座村,数十年来专以引诱饥饿难民为“产业”,利用假的善意、口头的承诺与毒饵诱杀他们,吞噬他们的血肉。
可他们吞不掉的,是怨念。
夜深时,风从骨坑中吹过,夹杂着低声的哭泣。
“为什么杀我……”
“……娘……”
“……我好饿……”
“好饿……好饿……”
这些未被超度的魂魄,在饥饿与怨念中缠绕、撕咬、腐化,终于凝成一个无法定义的存在
——妖物「饿狼」诞生了。
饿狼如同一个真正的狼,但高五米,身体如雾似烟,在月夜中低伏潜行。
饿狼脑中只有一个声音:
【饿】
饿狼吃树、吃泥、吃石头、吃野兽……都无法填饱。
直到——
某种熟悉的气味把它吸引,
饿狼回到了那座曾吞噬自己的村庄。
饿狼化作一个漂亮又可怜的女人,衣衫褴褛、眼神凄楚,出现在村口。
“能……能给点吃的吗?”
村人们看着她,眼中亮起熟悉的猎意。
他们不知道,猎人终将成为饵料,也是报应来临。
妖物「饿狼」张开裂满獠牙的嘴,笑了。
——“终于……能吃饱了。”
吃完村民后来自灵魂的饥饿暂时饱了。
那一夜,是饿狼自诞生以来第一次安稳入眠。
没有惨叫,也没有剧烈的胃痛和疯狂的饥饿。
——可是。
天刚破晓,它便醒了。
胃,不再只是空空如也,而是仿佛撕裂般地疼。那不是简单的饥饿,而是灵魂在哀嚎。
它抱住肚子,跪在地上,嘴里流着黑色的液体,眼神开始变得混浊。
“为什么……吃了他们,我还是这么饿?”
是的,它吃的是最该被诅咒的恶鬼。可身体并不满足。
因为它不只是在报仇,它已经变了。
从复仇者,变成了永不满足的饥饿具现。
它将继续吃人,无论男女老少,不再区分罪与罚,不再判断人性,只认得一件事:
“食物。”
忽然——
它闻到了气息,闭眼细嗅。
是一种精纯、强大、如同晨光般炙热的气味。
饿狼睁开眼,露出一双烧灼着荒原般干裂的瞳仁。
它舔了舔嘴角,口水从唇边滑落。
“……好香……”
村口立着一个人影,逆光而来,精气如烈阳般炽盛——
————
阳光,柔和地透过树叶洒在地面,斑驳斓影,宛如金色的梦。
饿狼缓缓睁开眼,眼前是微微晃动的树影和远处泛着暖意的蓝天。她僵在原地几秒,手指在草地上微微收紧,仿佛仍在确认这不是梦。
“我……还活着?”她喃喃着,声音有些干哑。
饿狼还以为自己看到走马灯了。
她记得自己被那根该死的枪戳到仿佛灵魂击穿。
“你醒啦。”
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她侧头,看到沈缘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嘴里叼着根草。
他一手托腮,看着饿狼如同在家的家养的小狗,姿态像极了村口晒太阳的老头。
饿狼瞬间警觉,想撑起身子,却刚一动,腰腹剧痛,整个人又“啪叽”倒了回去,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别逞强啦。”沈缘瞥了她一眼,“你能在我那招‘无呼吸连捅击’下撑整整一天……好好休息吧。”
“话说,现在的你还饿吗?”
他话说得轻松,却让饿狼眼皮狠狠一跳。
她本能地摸了摸腹部,那里饱胀而温暖,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不似以往吃人后那种虚假的充盈,而是实实在在的安稳与饱满,仿佛灵魂深处终于得到慰藉。
“这……这是真元?”她睁大了眼,语气从狐疑到惊骇。
饿狼的瞳孔剧烈震动。
真元是生命体内经过无数次炼化、提纯、积蓄而成的精华,是支撑生命和修炼的根基,比单纯的生存更为重要,一丝都要千锤百炼。
在这个灵气匮乏的年代,真元甚至比命还重要,更别提如此庞大的真元。
“诶诶,别光震惊,好好吸收,别浪费了。”沈缘叼着草叶说道。
“哦、哦……”饿狼连忙盘膝坐好,闭上眼,开始默默吸收那股温暖的真元。
那不是血,不是肉,而是一种能缓慢灌注到灵魂深处的暖流。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残缺不全的灵魂正在缓慢缝合,像千疮百孔的布匹被耐心补上。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真正“完整”。
随着吸收,那种永不止息的饥饿感,竟……消失了。
不是暂时,而是彻底。
如荒漠终迎细雨,幽冥见朝阳。
——
不久后,饿狼用手一铲一铲,把那座恶名昭彰的“爱仁村”后山的尸骨全都埋进了一个大坑。
那些尸骨是村民多年储存的“肉品”。
沈缘在树下靠着,看着她背影,没打扰。
饿狼蹲在自己立的简易墓碑前,上面歪歪斜斜刻着的字。
她的声音像风一样轻:“我……诞生于饥饿的怨念。”
“我以为只要把造成我的那些人吃光……我就能饱。”
“但吃完他们后,我只是更空。”
她轻声笑了笑,带着一点自嘲与释然。
“如果不是你,我也会和他们一样……”
“疯狂、堕落,最后连自己的存在都不记得。”
她望着那块碑,声音低低的:“现在,我终于不饿了……却也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目标。”
“是个名字都没有的妖物,连出身都充满恶意的……存在。”
沈缘歪了歪头,轻声说道:“你不是有名字吗?”
饿狼抬起头,眼中浮起一点茫然。
“‘小雪’啊,”沈缘笑着说,“不是挺好听的吗?”
饿狼怔了一下,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幕——
父母温暖的手拉着她,在麦田间奔跑,麦浪翻滚,阳光很暖。
“快看,小雪,麦子成熟了,今晚我们吃面条。”
她突然用力捂住了脑袋,声音颤抖:“不……那不是真实的,不是属于我的......不是我的名字!”
沈缘走过去,毫不犹豫地将她抱入怀中,语气温柔而坚定。
“那就是你的名字。”他温声说。
“从现在开始,那就是你真正的名字了。”
饿狼——不,小雪,愣愣地靠着他,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那是她自诞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感到温暖。
“请……让我跟着您……”她声音颤抖,泪如泉涌。
“请让我……有个可以存在的地方。”
沈缘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是安抚,又像是鼓励。
沈缘嘴角一扬:“你看,目标不就有了?”
小雪埋在他怀里,点头,哭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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