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侯府世子的病榻前，弥漫着绝望与算计交织的诡异气息。
“太医署的人说了，琰儿这病……怕是熬不过这个月了。”永昌侯沈崇的声音干涩，他看向坐在一旁、神色平静得近乎冷漠的次子沈玦，“冲喜之事，已与陆家说定。”
沈玦漫不经心地捻着腕间佛珠，这是圣上前日亲赐的南海沉香木所制。他如今官居正四品都察院佥都御史，圣眷正浓，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侯府角落里无人问津的庶子。
“父亲既已决定，告知儿子便是。”沈玦语气平淡，连目光都未分给病榻上的兄长一丝。
永昌侯府表面光鲜，内里早已式微。全靠着沈玦在朝中的权势，才勉强维系着门楣不坠。这份扭曲的依存关系，让父子间的每一次对话都充满了无声的角力。
“陆家那边……”永昌侯顿了顿，语气中带着难得的商量意味，“陆侍郎在户部的位置，对三殿下的大事至关重要。这桩婚事，也是三殿下的意思。”
沈玦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
三皇子。他的“好父亲”怕是至今都不知道，那位殿下如今对他言听计从，并非因为永昌侯府那点残存的影响力，而是因为他沈玦正得圣宠。
“儿子明白。”沈玦起身，玄青官袍上绣着的云雁纹样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三日后，儿子会代兄过礼。”
他行礼告退，姿态恭敬却疏离。转身时，目光掠过病榻上那张与自己有三分相似却毫无血色的脸，眼中没有半分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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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陆府后院书房内，陆侍郎正焦躁地踱步。
“永昌侯府派人递了话，说你和世子八字相投，有意结亲。”他停下脚步，看向端坐着的女儿，“璃儿，为父不愿你受这委屈，明日便上书……”
陆明璃垂眸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声音平静：“父亲，女儿记得永昌侯世子已病重多时。此时议亲，是要冲喜吗？”
陆侍郎面露尴尬：“侯府确实有此意。但璃儿，即便世子……身体……。”
陆明璃抬眼，目光掠过父亲不愿女儿进火坑的眼神，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玉兰上。
“女儿明白了。”她轻声道，“女儿愿意冲喜。”
她如此爽快，反倒让陆侍郎怔住了：“璃儿，你……若不愿……”
“父亲，这由不得女儿不愿，放心，没事的，出嫁前女儿只有一个请求，”陆明璃起身，行了一礼，“祖母近日咳疾又犯了，请允许女儿去慈恩寺为祖母求个平安符，全当尽孝……”
陆侍郎看着懂事的女儿，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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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恩寺的后山莲池旁，沈玦正听着侍卫禀报。”
“……三殿下那边又催了，漕运的案子……”
沈玦捻着指尖的佛珠，神色淡漠：“他……”
莲池对岸的一个身影打断了他。
那是个素衣少女，正俯身采摘池边的莲叶。侧影清瘦，举止却从容优雅。微风拂过，掀起她帷帽的轻纱，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容颜。
沈玦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她！
三年前那个雨夜，他在慈恩寺后山被嫡母的人推下陡坡，额角磕破，浑身湿透地蜷缩在泥泞中。就是这个少女，不顾他满身污浊，执伞为他遮雨，用一方绣着莲花的素帕为他包扎伤口。
“这是佛莲制成的药膏，止血很好。”她当时是这么说的，声音轻柔如春雨。
他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她就走了。只留下那方染血的帕子，和三年来萦绕不去的执念。
“那是谁？”沈玦的声音有些发紧。
侍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应是陆侍郎家的千金，今日来寺中祈福的。就是……要与世子冲喜的那位。”
沈玦捏着佛珠的手指猛然收紧，指节泛白。
“陆明璃……”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记得那方帕角绣着的名字，也记得那朵精致的莲花。
原来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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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璃采好莲叶，正要转身离去，却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她抬眸，对上了莲池对岸那双深邃的眼。
是个极俊美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身着月白长衫，气质清冷。他看她的眼神很奇怪，不像陌生人的打量，倒像是……认出了什么。
陆明璃微微蹙眉，她不记得见过这个人。
正疑惑间，一个小沙弥匆匆跑来：“陆施主，住持请您去一趟禅房，为您祖母的平安符开光。”
陆明璃收回目光，随着小沙弥离开了。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的刹那，对岸的沈玦缓缓从袖中取出了一方素帕。帕子已经洗得发白，但上面的血迹仍隐约可见，角落绣着的莲花依然清晰。
“找到你了。”他轻声道，指尖抚过那朵莲花，眼神渐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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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陆府张灯结彩，却处处透着压抑的喜庆。
沈玦代表侯府前来过礼，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聘礼队伍。他身着绯红五蝠捧云纹常服，腰系玉带，气度从容。所经之处，陆府下人无不屏息垂首——这位年轻的佥都御史，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权势远胜其父永昌侯。
陆侍郎亲自迎至门前，态度近乎谄媚：“有劳沈大人亲自前来，小女实在是……”
“陆大人客气。”沈玦微微颔首，目光却已越过他，落在堂内那扇紫檀木屏风上。
隔着薄绢，他清晰地看见那个站在屏风后的身影。三日前在慈恩寺莲池边的惊鸿一瞥，已让他确认——就是她。三年前那个雨夜，唯一给过他温暖的少女。
过礼仪程繁琐，沈玦却始终从容。只是在交换婚书时，他的指尖在“沈琰”二字上轻轻划过，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礼成，陆侍郎亲自送沈玦出府。行至廊下，沈玦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陆小姐三日前曾去慈恩寺祈福？”
陆侍郎忙道：“是，小女去为家中老夫人求平安符。”
沈玦颔首，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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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沈玦并未回侯府，而是径直去了他在城西的私宅。
书房内烛火通明，他负手立于窗前，听着暗卫的禀报：
“七殿下今日的功课也已完成。”暗卫低声道，“殿下问，何时能再听先生讲史。”
沈玦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那个十岁的孩子，是他精心挑选、暗中培养的棋子，也是他整个棋局中最关键的一步。
“告诉殿下，耐心些。”他轻声道，“待漕案风波过去，臣自会去见他。”
暗卫退下后，沈玦从袖中取出那一方素帕，帕角绣着的莲花已被岁月洗得泛白，却依然能看出当年染血的痕迹。
沈玦缓缓收紧手指，将帕子攥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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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永昌侯府的迎亲队伍准时到来。
沈玦骑着御赐的西域良驹，身着大红喜服，代替病重的兄长前来迎亲。他端坐马上，面容平静，唯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他眼底暗涌的波澜。
陆明璃在喜娘的搀扶下走出闺房，凤冠霞帔，步摇轻颤。在她即将上轿前，一阵秋风拂过，掀起了盖头的一角。
她看见马上的沈玦正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沉如夜。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朝她微微一笑。
那笑容温雅得体，陆明璃却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花轿起行，锣鼓喧天。花轿远去，直到它消失在长街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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