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又说回来西镇疫事第十二日……
荻花庭是被竹简砸在地上的脆响惊醒的。他趴在衙署的案桌上睡着了,头下还压着昨夜统计的染疫名册,墨汁洇透了竹简,在他额角印下一块黑痕。
“亭长!亭长您醒醒!”衙役孙老三的声音带着哭腔,手里的新名册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今早的数……数出来了!病倒的人,已经有十五万了!”
“十五万?”荻花庭猛地坐起来,脑子还昏沉着,伸手去抢名册,手指却不听使唤,连翻了几页都没抓住。他定了定神,终于看清竹简上的数字——东头巷病倒三百二十一人,南头屠户区四百零七人,李村全族一千三百人尽数染病,只剩下几个没断奶的娃娃还在强撑。最扎眼的是最后一行:“今日新增染疫者四万三千六百一十二人,死者九百八十七人。”
“九百八十七……”荻花庭喃喃重复着,突然想起前日跪在仓库前说的“死一千人就以死谢罪”,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踉跄着站起来,刚走两步就撞在门框上,扶着门才稳住身子:“五特呢?五特在哪?”
“五特在医棚呢,天没亮就去了,正教郎中们给病人擦身子。”孙老三连忙扶住他,“亭长您别急,五特说了,只要按他的法子来,情况能稳住。”
荻花庭甩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往医棚跑。城隍庙的院子里已经搭起了十几顶草棚,每顶棚下都挤满了病人,有的浑身烧得通红,嘴里胡言乱语;有的不停咳嗽,痰盂里全是带血的脓痰;还有的皮肤已经开始起红疹,抓得浑身是血痕。五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短褂,正蹲在一个老妇人身边,手里拿着块浸了温水的布,轻轻擦着老妇人的额头。
“五特!”荻花庭跑过去,声音都在抖,“十五万了……再这样下去,西镇就空了!”
五特抬起头,脸上沾着点水渍,眼神却比往日更亮:“亭长,你先稳住。去让衙役把所有石灰都运过来,每隔半个时辰,就在医棚周围撒一圈;再让人烧滚水,所有病人的碗筷、布巾都要用滚水煮一炷香的时间。还有,让没染病的人都待在家里,门窗每天用温水擦三遍,不许跟染病的人共用任何东西。”
“好好好!我都去办!”荻花庭刚要跑,又被五特叫住。
“还有,找几个力气大的衙役,把身上起红疹、水泡的病人,单独挪到最北边的草棚里——那些人是‘痘疹重患’,得单独照料。”五特的声音顿了顿,“告诉郎中们,给这些重患擦身子时,自己要戴两层口罩,手上得裹着厚布,擦完的布立刻烧掉,不许留。”
荻花庭看着五特认真的样子,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些。他重重点头:“我听你的,全都听你的。”转身时,正好看见张郎中拿着个药碗跑过来,碗里的药汁黑乎乎的,冒着热气。
“五特小先生,这是按你说的,用金银花、连翘熬的药,给轻患喝的,管用吗?”张郎中的声音里满是期待——这几日按五特的法子戴口罩、撒石灰,确实少了些衙役染病,可重患的死亡率还是高得吓人。
五特接过药碗,闻了闻,点点头:“给轻患喝,一天三碗。重患不能喝这个,得用紫草、赤芍熬水,擦在水泡周围,别让水泡破了。”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浑身起水泡的少年,“你看他的水泡,要是破了,流出来的水沾到别人身上,别人也会染病——这就是瘟疫传得快的原因。”
张郎中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之前还以为是气传的,没想到这水泡里的水才是病根!”
五特没再说话,又蹲下去给老妇人擦身子。荻花庭站在旁边,看着这个十岁的娃娃,突然想起八日前他说“十三天爆发”时的笃定——原来这娃娃不是胡言,他是真的懂这瘟疫。
第十三日:痘起
第十三日的天是阴的,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连风都带着一股冷意。荻花庭一夜没睡,守在医棚外的石灰堆旁,看着衙役们一趟趟往棚里送滚水、换布巾,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亭长,今早的数出来了。”孙老三跑过来,声音比昨天沉了些,“病倒的人有十八万,新增三万……不过,死者比昨天少了,只有七百六十人。”
“少了?”荻花庭猛地睁大眼睛,“真的少了?”
“真的!”孙老三用力点头,“张郎中说,昨天按五特的法子,把重患单独隔开,又用紫草水擦水泡,好多重患的水泡都没破,也不怎么咳血了!”
荻花庭心里一阵激动,刚要往医棚跑,就看见五特从里面出来,脸色却不太好。他连忙迎上去:“五特,死者少了,这是好事啊,你怎么不高兴?”
“亭长,你跟我来。”五特没解释,转身往北边的草棚走。荻花庭跟着他进去,刚掀开草帘,就倒吸一口凉气——棚里躺着十几个重患,每个人身上都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有的水泡已经破了,流出淡黄色的脓水,在草席上积成小小的水洼,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甜的味道。
“你看他们的水泡。”五特蹲在一个中年男人身边,指着他胳膊上的水泡,“这些水泡刚开始是红疹子,慢慢变成小水泡,再变成大水泡——这就是‘痘’,这瘟疫不是普通的疫,是‘天花’。”
“天花?”荻花庭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眉头拧得紧紧的。
“我娘以前是游方郎中,她教过我。”五特的声音低了些,“天花传得快,死得也快,可只要熬过出痘、结痂,活下来的人就再也不会染上天花了。现在咱们做的,都是‘防’和‘护’,要想真的治,得用‘种痘’的法子——不过现在来不及,先把‘观察’和‘照料’的法子教给所有人。”
他拉着荻花庭走到棚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图:第一个图是红点,第二个是小水泡,第三个是大水泡,第四个是水泡破了结痂。
“这是天花的四个阶段。”五特指着图,一个一个解释,“第一阶段是‘发疹期’,病人会发烧、头疼,身上起小红点,这时候就要把人隔离,不然会传给别人;第二阶段是‘水泡期’,红点变成小水泡,这时候要给病人擦紫草水,别让水泡破了,破了就容易烂;第三阶段是‘脓泡期’,小水泡变大,里面全是脓水,这时候病人最危险,要每隔一个时辰擦一次身子,喂点稀粥,别让他们脱水;第四阶段是‘结痂期’,脓泡破了结痂,这时候就快好了,结痂掉了之后,身上会留疤,但人就安全了。”
荻花庭凑过去,盯着纸上的图,生怕漏了一个字:“我记住了,我这就让郎中们都过来学,让他们把这些法子教给每个照料病人的人。”
“还有,”五特拉住他,“种痘的法子我也记着,等疫情再稳一稳,咱们就给没染病的人种痘——尤其是孩子,孩子染上天花,十有八九活不下来。”
荻花庭重重点头:“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他看着五特瘦小的肩膀,突然觉得,这肩膀上扛着的,是整个西镇的命。
这天下午,上级派来的郎中终于到了,一共二十个,还带来了两车药材。领头的王郎中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到西镇就去了医棚,看见五特正在教郎中们分辨痘疹,惊讶得合不拢嘴。
“你这娃娃,竟然懂天花的治法?”王郎中拉着五特的手,眼神里满是敬佩,“我从医五十年,也只见过两次天花,每次都死了大半人,你这法子,是从哪学的?”
“我娘教的。”五特低下头,“我娘说,天花虽然凶,可只要摸清它的性子,就能治。”
王郎中叹了口气,对着荻花庭说:“亭长,你可捡到宝了。这娃娃的法子,比咱们这些老郎中的管用多了——按他的法子来,西镇有救了。”
荻花庭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些。他抬头看了看天,阴云好像散了些,漏下来一缕微弱的阳光,照在医棚的草帘上,暖融融的。
第十四日:转机
第十四日的清晨,终于出了太阳。金色的阳光洒在西镇的街巷里,驱散了连日来的阴冷,连空气里的药味都淡了些。
荻花庭刚洗漱完,就看见孙老三兴冲冲地跑过来,手里的名册都快挥飞了:“亭长!好消息!病倒的人是二十三万,新增五万,可死者只有五百一十人!张郎中说,昨天按五特的法子照料的重患,有十几个已经开始结痂了!”
“结痂了?”荻花庭一下子跳起来,顾不上穿鞋,光着脚就往医棚跑。刚到北头的草棚,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哭声——不是之前的绝望哭喊,是带着喜悦的哽咽。
他掀开草帘进去,看见一个妇人正抱着一个少年哭,少年的脸上和胳膊上结着一层薄薄的痂,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可眼睛已经亮了。张郎中站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亭长,你看,这孩子昨天还烧得说胡话,今天就醒了,身上的脓泡全结痂了!”
五特也在旁边,手里拿着块干净的布,正在给少年擦手。他看见荻花庭,笑着说:“亭长,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熬过结痂就好了。”
荻花庭走到少年身边,蹲下来,轻轻摸了摸他胳膊上的痂,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这是瘟疫爆发以来,他第一次看见活下来的重患。他抹了把眼泪,对着妇人说:“别哭了,孩子好了,这是好事啊!”
妇人点点头,哽咽着说:“多谢亭长,多谢五特小先生……要是没有你们,这孩子早就没了。”
五特站起身,对着荻花庭说:“亭长,现在疫情已经逐渐减轻了,新增的人虽然多,可大多是之前没隔离的轻患,只要按咱们的法子照料,很快就能好。现在,我得把防天花、观察天花、治天花的法子都写下来,让所有郎中都学会,还要传给附近的柳镇和河镇——他们那边刚爆发,肯定需要这些法子。”
荻花庭连忙点头:“好!我这就给你找最好的竹简和墨,让衙役们都过来帮你抄,抄好了立刻派人送到柳镇和河镇去!”
接下来的一整天,衙署里都挤满了人。五特坐在案桌前,一边说,一边画,荻花庭和几个识字的衙役围在旁边,认真地记着。五特说得很慢,生怕漏了一个细节:
“防天花,首先要隔离——只要发现有人发烧、起红疹,立刻送到单独的棚里,不许跟任何人接触;其次要戴口罩,口罩要用两层布料缝,每天都要换,用过的口罩要烧掉;然后要消毒,病人的衣物、碗筷要用滚水煮,医棚周围要撒石灰,每隔半个时辰撒一次;最后要注意个人卫生,没染病的人每天要洗一次澡,喝滚水,不许吃生的东西。”
他顿了顿,拿起笔,在竹简上画了个红点:“观察天花,要看四个阶段。第一阶段发疹期,病人发烧、头疼、怕冷,身上起小红点,红点先从额头、脖子开始,再蔓延到全身,这时候要立刻隔离;第二阶段水泡期,红点变成小水泡,水泡周围是红的,这时候要给病人擦紫草水,紫草和水的比例是一比十,熬一炷香的时间,放凉了再擦,一天擦三次;第三阶段脓泡期,小水泡变大,里面全是脓水,病人会烧得更厉害,这时候要每隔一个时辰给病人擦一次温水,喂稀粥或者米汤,别让他们脱水,要是病人咳血,就用白茅根熬水喝,一次喝小半碗;第四阶段结痂期,脓泡破了结痂,这时候病人就不烧了,要给他们换干净的草席和衣物,结痂别用手抠,让它自己掉,掉了之后就安全了。”
荻花庭一边记,一边点头,时不时问一句:“紫草要是不够了,能用别的药代替吗?”“滚水煮碗筷,一炷香的时间够吗?”五特都耐心地回答,直到太阳落山,才把所有法子都说完。
“好了,都记下来了吗?”五特放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让衙役们连夜抄,明天一早送到柳镇和河镇去——他们那边的人还不知道这些法子,肯定有很多人在等死。”
荻花庭拿起记好的竹简,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和图,心里一阵暖流。他对着五特鞠了一躬:“五特,谢谢你。要是没有你,西镇的七十七万七千二百八十二个人,早就没了。”
五特笑了笑,摇了摇头:“我只是做了该做的。我娘说,医者仁心,不管多大年纪,只要能救人,就不能袖手旁观。”他抬头看向窗外,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银辉洒在街巷里,安静又温柔,“亭长,你说,等疫情过去,西镇还会像以前一样吗?”
荻花庭走到窗边,看着月亮,笑着说:“会的。等疫情过去,咱们就把医棚拆了,重新开集市,让叫卖声传遍整个西镇。到时候,我请你吃最好的糖糕,给你做件新衣裳——用阿果娘送你的那块碎花布。”
五特点点头,眼里闪着光:“好,我等着。”
第十五日:传法
第十五日的天刚亮,十几匹快马就从西镇的城门出发,往柳镇、河镇的方向跑。马背上的衙役们怀里抱着抄好的竹简,竹简上写着五特总结的“天花防治法”——这是西镇的希望,也是周边各镇的希望。
荻花庭站在城楼上,看着快马消失在远方,心里松了口气。五特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个刚做好的口罩,递给荻花庭:“亭长,戴上吧,虽然疫情减轻了,可还是要小心。”
荻花庭接过口罩戴上,笑着说:“好,听你的。对了,王郎中刚才找你,说想让你给新来的郎中们再讲一遍天花的治法,他们好多人都没见过天花,怕记不住。”
“好,我这就去。”五特点点头,转身往医棚走。刚走两步,就看见一个衙役跑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脸上带着喜色:“亭长!五特小先生!上级的命令到了!说要把五特小先生的天花防治法传遍所有城镇,还要请五特小先生去郡城,给所有郎中讲课呢!”
荻花庭接过信,看完之后,激动地抓住五特的手:“五特,你看!上级要请你去郡城讲课!你的法子要传遍所有城镇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天花死那么多人了!”
五特看着信,眼睛也亮了。他想起娘以前说的“让天下无疫”,现在,他好像离这个目标近了一步。
“不过,我不去郡城。”五特突然说。
荻花庭愣了一下:“为什么?去郡城是好事啊,能让更多人学会你的法子。”
“西镇还需要我。”五特摇摇头,“还有好多病人没好,我得留在这,看着他们都结痂、康复。等西镇的疫情彻底结束了,我再去郡城——到时候,我要带着西镇所有康复的人一起去,让他们告诉所有人,天花是能治好的。”
荻花庭看着五特坚定的眼神,心里一阵感动。他重重点头:“好,听你的。咱们等西镇的疫情彻底结束,再一起去郡城。”
这天下午,医棚里又传来好消息——有五十多个重患都开始结痂了,轻患也大多退了烧,能自己喝粥了。张郎中拉着五特的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小先生,你真是活菩萨啊!我从医三十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治法,以后我就跟着你学,你教我怎么认天花,怎么治天花!”
西镇的瘟疫彻底控制住那天,城隍庙的老槐树上落了两只麻雀。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来,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医棚里的草帘都被卷了起来,郎中们正忙着给最后几个结痂的病人拆纱布,孩子们的笑声从巷口传过来——那是隔离了半个月的娃娃们,终于能跑出来放风筝了。
荻花庭站在衙署的院子里,手里捏着上级发来的文书,上面写着“西镇疫控有功,特召五特入郡城授官,亭长荻花庭升一级”。他刚要去找五特,就看见那个瘦小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手里还攥着块从山里捡的灰石头,裤脚沾着泥。
“五特!”荻花庭迎上去,把文书递给他,“你看,上级要召你去郡城当小官呢!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五特接过文书,只扫了一眼就递了回去,低着头抠手里的石头:“亭长,我不去。”
“不去?”荻花庭愣了,“为啥啊?去郡城能穿好衣裳、吃好东西,还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的本事,以后走到哪都有人敬着你。”
“我不稀罕。”五特抬起头,眼神亮得像山里的泉水,“我得回黑山西村,我家的老房子还空着,院里的那棵桃树该结果了,要是再不回去浇水,果子就得落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让人把文书改改,就说我才十岁,见了大官害怕,不敢去郡城——别说我不想当官。”
荻花庭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又酸又暖。他知道五特的性子,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可还是忍不住劝:“五特,这机会真的难得……你想想,去了郡城,你能把天花的法子教给更多郎中,能救更多人啊。”
“救更多人不一定非要当官。”五特坐在台阶上,把石头放在阳光下翻来覆去地看,“我娘以前说,官场里的人都爱争来争去,今天抢这个位置,明天贪那个银子,哪有心思真的救人?上次我在医棚听王郎中说,去年南边闹蝗灾,当官的把朝廷发的粮都贪了,好多老百姓都饿死了——我才不要进那种地方。”
这话像块石头砸在荻花庭心上。他当了十年亭长,官场的黑暗比谁都清楚:上级来检查,要凑钱送礼;摊派赋税,要先给衙役们留一份;就连修桥铺路的银子,都有人敢偷偷克扣。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可最终只叹了口气,坐在五特身边:“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不该劝你去。”
“亭长也不是坏人。”五特看出他的失落,把手里的石头递给他,“你看这石头,灰扑扑的,可里面说不定藏着亮闪闪的东西呢——就像亭长,虽然在官场里,可还是想着老百姓。”
荻花庭接过石头,摸了摸上面的纹路,突然笑了:“你这娃娃,嘴倒甜。那你说,我该怎么谢你?西镇这十五万人的命,都是你救的,我总不能让你空着手回村。”
五特歪着头想了想,眼睛突然亮了:“那亭长陪我去西镇外围的山里转转呗?我喜欢捡石头,要是能找到一座全是石头的荒山,你把山送给我就行——要是官府不让送,我买也可以,我攒了点银子。”
“要荒山干啥?”荻花庭纳闷了,“那些山都是秃的,连草都长不好,既不能种庄稼,也不能养牲口,要它有啥用?”
“这是秘密。”五特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亭长别问了,反正我有用。要是实在不能送,那就算了,我再自己找。”
“送!咋不能送!”荻花庭拍了拍大腿,“那些荒山都是官府的,本来就没人要,你想要,我明天就让人去办文书,把山给你划过来——别说一座,你要是喜欢,三座都给你!”
五特眼睛一下子亮了,蹦起来抓住他的胳膊:“真的?那太好了!谢谢亭长!”
看着他雀跃的样子,荻花庭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他想着,不就是几座荒山吗?比起五特救的命,这点东西算得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衙署的衙役们就准备好了轿子。孙老三带着四个力气大的衙役抬轿,张郎中也跟着,说是山里可能有草药,顺便采点。荻花庭本来想让五特坐轿,可五特偏要自己走,说坐轿看不清路边的石头,最后只好让轿夫们抬着空轿跟着,几个人沿着西镇外围的山路慢慢走。
山里的路不好走,全是碎石子,五特却走得飞快,眼睛盯着路边的石头,时不时蹲下来捡一块,翻来覆去地看,要是不满意就扔了,满意的就揣进怀里。荻花庭跟在后面,看着他弯腰捡石头的样子,忍不住笑:“你这娃娃,捡石头比捡银子还上心。”
“石头比银子有用。”五特捡起一块暗绿色的石头,对着阳光照了照,又放回地上,“这块不行,里面的‘芯’不够纯。”
“芯?啥芯?”张郎中凑过来,看着地上的石头,“这石头就是普通的绿石头啊,除了硬点,没啥特别的。”
五特没解释,继续往前走。走了一上午,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他们到了第一座山——山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地上全是灰黑色的石头,风一吹,卷起一阵石粉。孙老三皱着眉:“这山叫‘秃头山’,以前有人想在这里种果树,结果树苗刚栽下去就死了,后来就没人管了。”
五特蹲下来,捡起一块灰黑色的石头,用指甲划了划,石头上留下一道浅痕。他又从怀里掏出个小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捡的,对着石头敲了敲,石头裂开一道缝,里面露出一点点暗绿色的东西。
“不对。”五特摇了摇头,把石头扔了,“这里的石头杂,不是我要的。”
几个人又往前走,下午的时候到了第二座山。这座山比秃头山强点,路边长了些野草,石头是灰白色的。衙役们都累了,坐在路边喝水,五特却还在捡石头,捡了几块敲开,都摇着头放了。
“五特,要不咱先歇会儿?”荻花庭看着他满头的汗,递过去一块帕子,“山里的太阳毒,别中暑了。”
“快了,应该就在前面。”五特接过帕子擦了擦汗,又往前走。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前面出现了一座山,山的颜色比前两座深,远远看去黑乎乎的,山脚下的石头堆得像小山,风吹过的时候,能听见石头碰撞的声音。
“就是这里!”五特突然停住脚,眼睛亮得像星星,快步跑到山脚下,捡起一块黑石头。他用锤子敲开石头,里面露出了暗绿色的矿石,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五特激动得手都抖了,把石头举到荻花庭面前:“亭长你看!是‘孔雀石’!我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
荻花庭凑过去看了看,还是没看出啥特别的:“这不就是块黑石头吗?里面的绿东西是啥?”
“是铜啊!”五特声音都带着颤,“把这石头烧了,能炼出铜来——比现在用的青铜纯多了,能做锄头、犁铧,还能做铜盆,比陶盆耐用!”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了。张郎中凑过来,摸了摸石头里的绿矿石:“这东西能炼铜?我活了五十岁,从来没听说过石头能炼铜。”
“真的能!”五特用力点头,“我娘以前给我看过一本书,书里说,有一种绿石头叫孔雀石,烧透了就能炼出铜。我以前在黑山西村的山里找过,都没找到,没想到在这里找到了!”
荻花庭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突然明白了——这娃娃要荒山,是为了炼铜。他心里一阵感慨,这十岁的娃娃,心里装的不仅是救人,还有让老百姓过好日子的心思。
“你想要的就是这座山?”荻花庭问。
五特点点头:“对!这座山的石头里全是孔雀石,太适合了!”
“那这座山就给你。”荻花庭笑着说,“不过我刚才说了,要给你三座,这三座山连在一起,干脆都划给你,以后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他指了指旁边的秃头山和另一座长满野草的山:“那座长满野草的山叫‘不茅山’,以前是座乱葬岗,后来迁走了,也没人要。这三座山连在一起,以后就都是你的了。”
五特看着三座山,眼睛里闪着光,突然对着荻花庭鞠了一躬:“谢谢亭长!以后我炼出铜,先给西镇的老百姓做锄头、做铜盆,让大家都能用上好东西!”
“好!我等着!”荻花庭拍了拍他的肩膀,心里暖烘烘的。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又把三座山仔细转了一遍。五特在山里标记了好多地方,说是孔雀石多的地方,还捡了好多石头装在轿子里,说是要带回村研究。衙役们轮流抬着装满石头的轿子,累得满头大汗,可看着五特认真的样子,没人抱怨——他们都知道,这娃娃是为了西镇的老百姓。
第三天傍晚,几个人终于回到了西镇。孙老三累得瘫在衙署的院子里,喘着气说:“这三天比抬着亭长跑五十里路还累,五特小先生精力可真足,天天盯着石头,眼睛都不眨一下。”
五特却不累,抱着一怀里的石头,坐在台阶上摆弄。荻花庭走过去,递给他一碗凉茶:“喝口水歇歇吧。文书我已经让人去办了,过两天就能下来,到时候这三座山就正式是你的了。对了,这三座山连在一起,总得有个正经名字,你刚才听见衙役说的‘秃头山’‘不茅山’‘黑石山’都是老百姓瞎叫的,你想给它们起个啥名字?”
五特想了想,指着黑石山说:“这座山有孔雀石,能炼出铜,就叫‘铜石山’吧。旁边的秃头山以后可以种上树,叫‘青树山’,不茅山有野草,以后可以养牲口,叫‘青草山’——这样三座山都是青的,多好看。”
“好!就叫这名字!”荻花庭笑着点头,“铜石山、青树山、青草山,以后这三座山就是你的了。”
五特捧着凉茶,喝了一口,眼睛看着窗外的夕阳,嘴角带着笑。他想着,等回到村,就把老房子修一修,然后带着村里人来开山炼石,炼出铜来,先给西镇的老百姓做农具,再卖到别的地方——到时候,大家就都不用再穷了。
秘辛:铜愿
第四天上午,官府的文书就送来了。红色的封皮上盖着官府的大印,里面写着“西镇外围铜石山、青树山、青草山,赐于黑山西村五特,永为业产”。荻花庭把文书递给五特,笑着说:“拿着吧,以后这三座山就是你的了,谁也抢不走。”
五特接过文书,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怀里贴身的地方,像是藏了个宝贝。他抬头看着荻花庭,突然说:“亭长,我再送西镇一个赚钱的办法吧。”
“赚钱的办法?”荻花庭愣了,“啥办法?”
“帮我开山砸石啊。”五特说,“铜石山里的孔雀石要砸下来才能炼,我一个人肯定不行,得请西镇的老百姓帮忙。男人们去山里砸石头,女人们可以把石头里的孔雀石挑出来,我按银子算工钱——砸一百斤石头给五十文,挑出一斤纯矿石给二十文,比种地赚得多。等炼出铜来,再把铜卖到别的城镇,赚的银子分西镇一半,这样老百姓就不用再愁吃穿了。”
荻花庭眼睛一下子亮了:“你说的是真的?石头真能卖钱?还能卖不少?”
“真的!”五特用力点头,“我娘以前说,铜器在城里卖得可贵了,一把铜锄头能卖三两银子,一口铜盆能卖六两——比十亩地的粮食还贵。咱们炼出铜来,不仅能自己用,还能卖到郡城、京城,到时候西镇的老百姓就都富裕了。”
旁边的孙老三听了,忍不住插嘴:“五特小先生,这石头真能炼出铜?要是炼不出来,那老百姓不白忙活了?”
“肯定能炼出来。”五特笃定地说,“我娘留下的书里写得清清楚楚,孔雀石加木炭,在窑里烧三天三夜,就能炼出铜水,铜水冷却了就是铜块——我以前在村里试过,炼出过小铜块,就是太少了,没啥用。现在有了铜石山,肯定能炼出好多铜。”
荻花庭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里彻底信了。他想着,西镇的老百姓确实穷,去年闹旱灾,好多人家都吃不上饭,要是真能靠石头赚钱,那老百姓的日子就能好过了。
“好!我这就去通知老百姓!”荻花庭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却被五特拉住了。
“亭长,还有件事。”五特的脸色沉了下来,“我昨天听王郎中说,东边的沙镇也爆发了天花,可沙镇的亭长不听朝廷传来的防治法子,说那些法子是‘娃娃瞎编的’,不仅不隔离病人,还不让郎中戴口罩,结果现在沙镇已经封城了——听说城里的人快死光了,朝廷下了命令,沙镇的所有官员都要诛九族,家里的人十代为奴。”
荻花庭浑身一震,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知道朝廷的规矩,要是官员失职导致瘟疫蔓延,下场就是诛九族,可他没想到沙镇的亭长真的敢不听命令——那可是一镇人的命啊!
“疯了……他真是疯了!”荻花庭声音都在抖,“那些防治法子明明能救人,他为啥不听?就因为是你一个十岁娃娃说的?”
“可能是觉得丢脸吧。”五特低下头,声音有些轻,“他是亭长,觉得听一个娃娃的话,会被人笑话——可他忘了,比起面子,老百姓的命更重要。”
张郎中叹了口气:“沙镇的老百姓可怜啊……听说现在城里到处都是死人,官府的人进去收尸,都得戴着三层口罩,进去一次就得烧一次衣裳。要是当初听了五特小先生的法子,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荻花庭沉默了好久,才抬起头,看着五特,眼神里满是庆幸:“五特,幸好西镇有你。要是当初我也像沙镇的亭长一样,不听你的话,现在西镇恐怕也……”
“亭长不会的。”五特打断他,“亭长是心里装着老百姓的人,就像铜石山里的孔雀石,虽然外面灰扑扑的,可里面是亮闪闪的铜——沙镇的亭长,就像外面的石头,看着硬,里面全是碎渣。”
荻花庭被他逗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娃娃,说话倒有道理。那我现在就去通知老百姓,明天就开始去铜石山砸石头——咱们不仅要让西镇的人活下来,还要让他们活得好好的。”
“嗯!”五特点点头,眼睛里闪着光。
当天下午,西镇的街巷里就传遍了消息——五特小先生要请老百姓去山里砸石头,给工钱,还说石头能炼出铜,以后能赚大钱。老百姓们刚开始还半信半疑,可一想到是救了全镇人的五特小先生说的,都纷纷报名。孙老三带着衙役们登记名字,从下午忙到天黑,登记的人就有三千多。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铜石山就热闹起来了。男人们拿着锤子、凿子去砸石头,女人们带着篮子去挑矿石,孩子们也跟着,帮着捡小石头。五特站在山脚下,教大家怎么分辨孔雀石,怎么砸石头才不会伤到手,荻花庭也跟着,帮着维持秩序,时不时给大家递碗水。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铜石山上全是“叮叮当当”的声音,夹杂着老百姓的笑声。孙老三砸着石头,笑着对旁边的衙役说:“你说咱们以前咋就没发现,这破石头还能当饭吃?”
“那是因为咱们没遇到五特小先生啊。”衙役笑着说,“以后啊,咱们西镇的日子肯定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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