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透云层，向着北方飞去。机舱内，韩卫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东南亚潮湿闷热的气息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但矿场机器重新轰鸣的节奏、工人们送别时诚挚的眼神，让他心中踏实了许多。
他想着回国后的汇报重点：稳定压到一切，人心需要经营，底线必须坚守。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离开后不到二十四小时，那片刚刚恢复平静的矿场，再次被阴云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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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场办公室的电话刺耳地响起时，周技术员正在核对本月的产量报表。
他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门口保安急促而惊恐的声音：“周工！不好了！来了好多车，好多人！把大门和外面的路全堵住了！他们……他们说不准进出，要我们管事的人出来说话！”
周技术员心里“咯噔”一下，刚平复的神经瞬间绷紧。“什么人？看清楚了吗？有没有警察？”
“没有警察！都是陌生面孔，穿着黑衬衫，开着好几辆越野车和皮卡，带头的……带头的说他姓巩，让我们‘管事的’滚出来！”
保安的声音带着颤抖。
“他们人很多，得有三十个以上，看着……看着很不好惹！”
“稳住，别起冲突！我马上出来！”
周技术员放下电话，深吸一口气，对正在整理文件的小孙和老赵、老钱急促地说道。
“出事了！又有人堵门，这次阵势更大，来者不善。老赵、老钱，你们去后面看看围墙和其他出口的情况。小孙，跟我去前面，带上录音笔，小心点。”
矿场大门口，气氛已经剑拔弩张。三辆黑色越野车和四辆皮卡呈半圆形堵住了唯一的进出通道。
三十多个精壮男子，清一色穿着紧身黑t恤或敞开的花衬衫，露着纹身，面无表情地站在车旁，或蹲在车斗里，眼神不善地盯着矿场内部。
他们手中并没有明显武器，但那种无声的压迫感和纪律性，远非之前巴颂纠集的乌合之众可比。
一个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穿着丝质唐装的男人，坐在最前面一辆越野车的引擎盖上，手里盘着一串深色的檀木念珠。
他脸庞圆润，眼睛微微眯着，看似平和，却透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倨傲和冷漠。
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高瘦、面色冷峻的年轻人，眼神锐利如鹰。
周技术员和小孙走到大门内，隔着铁门与对方对峙。
周技术员努力让声音保持镇定：“我是这里的临时负责人。各位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堵住我们矿场的路？”
盘念珠的男人慢悠悠地抬起眼皮，瞥了周技术员一眼，没说话。
旁边的冷面年轻人上前一步，用流利但语调生硬的中文开口：“你们这里，谁叫韩卫民？”
周技术员心中一凛，知道麻烦直接冲着韩主任来了。“韩主任已经回国了。你们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回国了？”年轻人冷笑一声，“跑得倒快。跟你说？你做得了几斤几两的主？”他指了指坐在引擎盖上的男人，“这位，是巩爷。这片山区，三分之一的林木，二分之一的矿石生意，都得看巩爷的脸色。你们这个矿，开错了地方。”
被称为“巩爷”的男人终于停止了盘念珠，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年轻人，我不跟你们绕弯子。这个矿脉，十五年前，我就从老挝王那里拿到了勘探和开采的意向书。后来政局变动，手续耽搁了，但这里的‘权’，一直是我的。”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你们中国人，不懂这里的规矩，拿了张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批文，就敢动我的东西？谁给你们的胆子？”
小孙立刻低声翻译给周技术员听，手心已经冒汗。
周技术员强压住震惊和愤怒，反驳道：“巩先生，我们是合法投资，所有手续齐备，经过贵国政府矿业部和本地省政府正式批准，签订了具有法律效力的开采合同。您说的什么十五年前的意向书，我们从未听说过，也无法认可。”
“法律？”
巩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轻摇头。
“在这里，我说的话，有时候比法律管用。批文？那玩意还得看地方上认不认。省里那几个拿了你们好处的官，保不住你们。”
他语气转冷，“我的要求很简单。这个矿，你们立刻停工。所有设备，留下。已经采出来的矿石，按成本价折算给我。然后，让你们那个姓韩的负责人，亲自回来，把矿权文件‘转交’给我。这件事，就算和平了结。”
“这不可能！”周技术员脱口而出，“你这是明抢！我们绝不会答应！”
“明抢？”巩爷身边的年轻人厉声道，“是你们抢了巩爷的东西！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如果看不到你们停工移交的诚意……”他环视了一圈矿场，目光扫过那些听到动静聚拢过来、面露惊惶的工人，以及矿洞入口，“后果自负。矿洞要是出了什么‘自然’塌方，设备要是‘意外’损坏，工人要是‘自己’不想干了，可别怪我们没提前打招呼。”
“你们敢！”周技术员气得浑身发抖，“这是破坏外资项目，是严重的违法行为！我们会报警，会向大使馆报告，向贵国中央政府申诉！”
“请便。”巩爷重新闭上眼睛，开始盘他的念珠，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报警？看看谁来。申诉？慢慢走程序吧，我有的是时间陪你们玩。不过，你们的矿场，你们的工人，等不等得起，我就不知道了。”他挥了挥手，“看住他们。一只鸟也不准飞出去。里面的工人，愿意走的，现在可以走，绝不拦着。留下来的，后果自己承担。”
黑衣手下们齐声应诺，气势骇人。
他们虽然没有冲击大门，但那种围而不攻、断绝交通的态势，更让人感到窒息和绝望。
工人们骚动起来，惊恐的情绪在蔓延。
好不容易恢复的工作，眼看又要化为泡影，甚至可能面临危险。
周技术员知道，硬碰硬现在绝对吃亏。他低声对小孙说：“立刻回去，给韩主任打电话，详细汇报这里的情况！把所有对话都告诉他！快！”
小孙趁对方注意力不完全在他身上，悄悄退回了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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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正是深夜。
“韩主任！出大事了！”周技术员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和慌乱，背景音里隐约能听到嘈杂的人声。
“别慌，老周，慢慢说，说清楚。”
韩卫民坐起身，语气沉稳，给了电话那头一丝定力。
周技术员深吸一口气，尽可能清晰地将巩爷出现、围堵矿场、声称矿权以及最后通牒的情况，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连巩爷和那个年轻人的语气神态都尽量描述出来。
韩卫民静静地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这不再是差猜那种商业竞争对手的小动作，而是地头蛇赤裸裸的武力胁迫和巧取豪夺，性质更为恶劣，手段也更难对付。
“韩主任，我们现在完全被围住了，进出不得。工人们人心惶惶。巩爷看起来在当地势力极大，有恃无恐。我们报警吗？还是立刻联系大使馆？”
周技术员问道。
韩卫民沉吟片刻，大脑飞速运转。
报警？对方敢这么明目张胆，恐怕早有准备。直接对抗？力量悬殊，且容易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正中对方下怀。
“老周，你听我说。”
韩卫民的声音透过电波，依然保持着冷静和力量。
“第一，绝对不要主动挑衅，确保我们所有人，尤其是中方员工的人身安全是第一位的。
告诉工人们，公司正在全力解决此事，请大家保持冷静，暂时不要离开矿场，离开反而可能不安全，矿场内有基本生活保障。
第二，立刻把我们所有的法律文件，包括勘探许可证、开采许可证、与各级政府的合同、批文、纳税记录等等，全部扫描，发到我邮箱。要最清晰、最完整的版本。
第三，你和小孙，想办法，避开围堵的人，秘密联系之前和我们合作比较好的本地工人，特别是那个老钻工，打听这个‘巩爷’的底细。他到底有多大能量？主要产业是什么？和本地哪些官员关系密切？有没有什么对手或者弱点？记住，要隐秘，注意安全。”
“我明白了，韩主任。”周技术员的声音稳定了一些，“那您……”
“我马上订最快的机票回去。”韩卫民斩钉截铁地说，“这件事，必须面对面解决。在我回来之前，你们就是稳住阵脚。另外，想办法给那个巩爷递个话，就说项目负责人韩卫民正在赶回来，请他务必留出见面商谈的空间，任何问题都可以谈，但围堵胁迫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事情复杂化。”
“递话？怎么递？他们根本不让我们的人出去。”
“让本地工人想办法，或者……如果对方有负责沟通的人，比如那个年轻人，看能不能建立一条非正式的沟通渠道。语气要克制，但立场要明确：我们愿意谈，但不怕事。”韩卫民叮嘱道，“我这就联系公司总部和国际法务，同时向大使馆商务处报备情况。老周，沉住气，我们不是第一次遇到麻烦了。”
天亮时，韩卫民已经坐在了飞往东南亚的航班上。
这一次，他的心情比上次更加凝重。对手从台前跳到了幕后，从商业竞争升级到了地盘争夺，手段也更加蛮横。
这不仅仅是一个矿场的得失，更关乎龙国企业在海外投资的安全环境、法律尊严和契约精神能否得到保障。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韩卫民几乎没有合眼。他反复研究周技术员发来的文件，思考着可能的谈判策略和底线。
硬抗到底？法律上或许站得住脚，但对方用非法手段制造既成事实，拖垮生产，甚至制造安全事故，代价可能无法承受。
妥协？放弃矿权绝无可能，这是原则问题，也关乎国家资产。
那么，有没有可能找到一条既能维护权益，又能化解冲突的路径？这个“巩爷”，到底图什么？
真是为了十五年前一纸空文？还是看中了矿场的利润，或者背后有更大的商业企图？
飞机再次降落在那个潮湿闷热的机场。韩卫民只身一人，快步走出。
韩卫民也约见了合作律所的当地资深律师。
律师在查看了所有文件后，肯定地说道。
“韩先生，从法律上讲，你们的手续完全合法有效，没有任何瑕疵。
所谓的十五年前意向书，如果没有后续的正式勘探和开采许可，没有缴纳相应的权利金，也没有在法定时限内进行开发，在法律上早已失效，根本不构成任何权利主张。
巩爷的行为，完全是基于地方势力的恐吓和勒索。”
“法律上我们不怕。”
韩卫民沉声道。
“但现实是，他的人围着矿场，地方上可能态度暧昧甚至偏袒。我们需要一个能打破僵局的办法。”
律师推了推眼镜：“这件事，恐怕不能单纯依靠法律诉讼。需要多管齐下。第一，外交压力必须持续。第二，需要找到能在本地对巩爷有影响力的人，或者能制衡他的力量。第三，或许……可以考虑一些商业上的安排，比如……”律师压低声音，“我了解到，巩爷虽然势力大，但最近在他的运输生意上，遇到了来自邻省一个新兴帮派的激烈竞争，资金链可能有些紧张。他这么急切地想要这个矿，未必是真的要自己开采，也可能是想转手卖个好价钱，或者作为抵押物。”
韩卫民眼神一动，这或许是个突破口。
韩卫民心里面已经有了计较，这一次要拿出自己的真正实力，要不然在东南亚很难站稳脚跟。
上次解决问题实在是太温和了，让别人觉得他就是个软柿子。他就是要告诉这些人，强龙也能压得过地头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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