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裹着萧瑟。
林云舟那句“规矩大，不自由”，像根冰锥子，扎在她心口最软的地方。
林云舟那副“宁死不入太学”的混账模样，又撞进脑海，激得她腕骨发僵。
她以为他变了。
以为那个翻墙送枇杷、为她打架、头悬梁锥刺股的“废柴”少爷，终于长出了脊梁骨，有了青云志。
原来，骨子里还是那个贪图安逸、畏难怕苦的混不吝！
指尖用力，笔杆“啪”一声脆响，裂开细纹。
“小姐……”青黛端着新沏的雨前龙井进来.
冷战，像一层看不见的薄冰，隔开了揽月阁和林家西厢。
几日后，一个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了临安城的大街小巷。
顾知府家的公子顾文轩，竟入赘了京城吏部尚书李府，娶了李尚书的嫡女李静姝为妻！
那李静姝，也算是赵清璃在汴梁的“闺中密友”，因为赵李两家世交，经常走动。但上次赴京请见时，李静姝以礼佛的破理由，闭门不见。
消息传到赵翊耳中，这位被废黜的王爷正对着棋盘发呆，闻言猛地抬头，手中一枚白玉棋子“当啷”掉在青石板上，滚了几滚。
“顾文轩……入赘了李家？”
他眉头拧成了疙瘩，看向一旁侍立的王妃胡氏。
“前段时间顾家那小子差点娶了璃儿，如今他倒好，转头攀了更高的枝儿！这……这不是打我们璃儿的脸吗？”
胡氏捏着帕子，嘴上叹道：“谁说不是呢！顾家也太不地道！我们璃儿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的底子！顾文轩算个什么东西！转头就攀上李家！王爷，您说璃儿心里能好受吗？定是又气又伤心！”
赵翊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璃儿近日郁郁寡欢，定是听说顾文轩另攀高枝，受了刺激！
一股护犊子的火气“噌”地窜上脑门。
“我赵翊的女儿，颜色才华俱佳！还愁嫁不成？！”他一拍桌子。
赵翊想到便做。
铺开雪浪笺，笔走龙蛇，一连写了三封亲笔信，盖上私印，命心腹家将快马加鞭，分别送往苏州、扬州、常州三府知府。
信的内容大同小异：
“小女清璃，待字闺中，本王欲为其择一良配，以慰慈心。烦请兄台代为留意府内品貌端正、家世清白、有功名在身之青年才俊，烦请详录其籍贯、年庚、家世、功名、性情、有无婚约，并附小像一幅，速送与我。起首拜谢”
不过旬日，三府回信便如雪片般飞来。
赵翊亲自督办，在王府花园水榭旁，命人拉起数道长长的、坚韧的丝线，横竖交错，织成一面“小郎君资料墙”。
一幅幅精心装裱的青年才俊小像，被赵忠带着下人，小心翼翼地悬挂其上。
苏州知府送来的，是位清瘦儒雅的举人，眉目疏朗，手持书卷，背景是烟雨朦胧的江南园林。
扬州知府推荐的，是位英武挺拔的武举人，身着劲装，挽弓搭箭，眉宇间带着勃勃英气。
常州知府则推了一位家资颇丰的盐商之子，虽无功名，但小像画得富贵逼人，锦衣华服，背景是雕梁画栋的豪宅。
林林总总，不下二十幅。
画像边上，都附着小郎君们的家世才学介绍。
画像墙在秋日阳光下熠熠生辉，引得王府下人们都忍不住偷偷张望，窃窃私语。
消息像风一样，也刮进了林家。
林云舟正对着书案上一本《太学学论》发呆，阿福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冲进来，上气不接下气。
“少……少爷！不好了！王爷……王爷给郡主……择婿了！”
林云舟猛地站起，带翻了手边的砚台，墨汁泼了一地。
“就在王府花园！”
阿福拍着胸口，“拉了好大一面墙！挂满了公子哥儿的小像！苏州的、扬州的、常州的……听说都是清流世家、江南大族！王爷让郡主自个儿挑呢！”
林云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选婿？
她自己挑？
这么随意吗？
他眼前闪过赵清璃清冷的侧脸，想起她流连在江南才俊英俊帅气的小像之前……
这算啥？跨地域选秀挑郎君？
他让小厮阿福赶紧爬上墙头去看究竟。
柳家院子，水榭旁。
郡主被赵翊和胡氏“请”到了画像墙前。
“璃儿，你看看！”
赵翊指着满墙的小像，语气带着几分得意和急切。
“这都是为父为你精挑细选的青年才俊！家世、品貌、功名，都是一等一的！比那顾文轩强百倍！你仔细瞧瞧，看中哪个，为父立刻派人去提亲！”
顾文轩？阿父不会是觉得我与他联姻不成，衰成弃妇了吧！
郡主心下觉得荒谬。
听戏文里说过比武招亲、诗文招亲，却没见过小院挑夫！
真是离了个大谱，荒天下之大谬！
胡氏也在一旁帮腔。
“清璃，你爹可是一片苦心！这些公子，随便拎出一个，都比那顾……”
她话到嘴边，瞥见赵翊眼色，又咽了回去，“咳，都比那不成器的强！”
赵清璃面无表情地扫过那一墙的“青年才俊”。
目光平静无波，像看一堆摆在货架上的货物。
她本不欲理会这荒唐事，眼角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墙头偷窥的林家小厮。
某人一定气疯了，哈哈，那就再刺激他一番！
郡主心头微动。
她忽然停下脚步，在一幅描绘着苏州园林背景的俊朗公子小像前驻足。
“父亲，”
她声音清泠，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隔墙的人听清。
“这位苏州的举人，瞧着倒有几分书卷气。眉目疏朗，气质温润，家中又屡出言官，想必是个沉得下心做学问、家风恭谨的。”
林云舟的呼吸猛地一窒！
赵翊闻言大喜。
“哦？璃儿喜欢这一款？好好好！这位是苏州府学政的得意门生，明年春闱有望高中！学问人品都是极好的！”
赵清璃微微颔首，目光又移向旁边那幅英武的武举人小像。
“这位扬州的武举人，”
她指尖虚点：“身姿挺拔，目光如炬，颇有几分英武之气。习武之人，想必性情也爽直些。”
“对对对！”
赵翊连忙附和：“将门虎子！他父亲是扬州卫的千户！家世清白，前途无量！”
林云舟气翻了！
书卷气？英武之气？
我林云舟没有吗？！
他问墙头的阿福。
她可挑的认真？
她真要选那小白脸？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捂住胸，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又酸又疼。
造孽啊！
郡主怎么是滥情的花痴啊！
郡主还在造新剧情！！
她莲步轻移，又走到那幅盐商之子的小像前。
画中人锦衣华服，背景豪宅，一派富贵气象。
“这位常州的公子，”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家资丰厚，画师倒是费了心思，连宅子里的太湖石都描得精细。只是……”
她顿了顿，声音不高不低，说给林某人听：“这富贵气画得太满，反倒显得刻意，失了真趣。过日子，光有银子堆着，没了志气，也未必就顺遂。”
她什么意思？
嫌人家铜臭？
那他林家也是商贾！她是不是也嫌他……
又听赵清璃对赵翊道：“父亲，女儿觉得，选婿一事，不必急于一时。这些画像，画工虽精，终究是画师笔下，难窥真人神韵品性。不如……先收起来，带我慢慢思忖，再答复您。”
赵翊一听女儿松口，没有直接拒绝，已是喜出望外。
“好好好！璃儿说得对！画像是死的，人是活的！改日……改日为父再想想办法，让你逐个见到真人！”
他忙不迭地吩咐赵忠：“快！把这些画像都小心收起来！送到郡主房里去！让郡主慢慢看，细细挑！”
“是！”
赵忠应声，带着下人开始小心翼翼地摘取画像。
郡主经过与林家的隔墙，脚步似乎微微顿了一下，眼风似不经意地扫过那片浓密的阴影。
阿福赶紧缩头。
郡主和青黛回到了外祖母房间，聊起方才为隔壁林公子演的这出，不进笑得前仰后翻。
外祖母又笑又恼。
“顽皮。倒让那林家公子又要彻夜睡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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