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空气中已能嗅到一丝暑气初升的闷热。
太学值室的门窗半掩着,驱散着室内沉闷的气息。
孙九思与禁军教头王禀隔桌而坐,桌上摊着一张略显陈旧的行军舆图,墨线勾勒出西京一带的山川河流。
“……金军势头太盛,辽军还在持续增兵。朝廷的意思,这是难得观摩双方路数的好机会。不管谁输谁赢,胜者都是我们接下来的对手。”
王禀指着舆图上西京的位置,指尖有力。
“兵凶战危。兵部几位大人的意思,是派遣一批眼明心亮的年轻子弟,亲临实地去瞧瞧。太学这些武科特训生,正是上上之选。他们学过阵图,懂些兵事,又年轻腿脚麻利。”
孙九思浓眉紧锁,指节敲了敲桌面,发出沉闷的响。
“金兵如狼似虎,辽人也不是束手待毙之辈。西京外围已成人间修罗场。让这帮太学生去……观战?风险还是极大。”
“祭酒大人。此非儿戏,亦非送死。”王禀目光坚定,声音沉稳有力。
“我们挑选最精干机敏者,人数不必多,十人足以。扮做行商或流民,由我统领,隐入山野林莽之间,只在暗处观察,绝不可暴露,更不许卷入战事。记录他们的战法,阵型,器械优劣。此事机密,名单只你我二人经手,出发前才告知入选各人。”
窗外树影晃动,无人察觉一道身影在房间外廊柱后一闪而逝。
青黛紧贴着冰冷的木柱,屏住了呼吸。她意外听到了这个惊心动魄的计划。
她心中念头急转,悄然后退,消失在庭院深处。
消息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
赵清璃端坐妆镜前,铜镜映出一张平静无波的脸。
青黛步履轻快地走进来,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布包,小心解开,露出一面黄铜护心镜。
军用的护心镜打磨得锃亮、边角包裹着熟牛皮。
“小姐,铁铺的师傅说,这是加了料的精铜,轻便又坚韧,寻常箭矢休想穿透!”
青黛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镜面光可鉴人。
赵清璃伸出手指,摩挲着打磨光滑的边缘。
片刻后,她将护心镜重新包好,放入一个锦盒中。“备车,去‘又一新’。”
“又一新”酒楼的雅间,临街的窗户半开,市井喧嚣声隐隐传来。
赵氏宗亲们都知道“又一新”酒楼正是韦贤妃家的产业,也是韦贤妃儿子康王常去潇洒的地方。
赵清璃将锦盒推给坐在对面的中年男子——康王赵构的心腹,酒楼的掌柜。此人面容精悍,沉默寡言。
“有劳将此物转呈王爷,就说代为转给太学的林云舟。”赵清璃声音清淡。
掌柜接过锦盒,入手沉实,并不打开探究,只利落地一点头。
“孙夫人放心。”
他起身略一抱拳,“王爷下午便来,在下一定呈与他。”
“如此甚好。”
赵清璃颔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起身离开。
赵清璃去“又一新”的情报被孙安禀报给太学值室的孙九思。
说郡主去了“又一新”,会见了康王的心腹掌柜,递了一只锦盒。”
孙九思正埋头在文书里,闻言笔锋一顿,墨点在纸上晕开一小团。
他抬眼看向窗外,暮色已渐渐四合。
他沉吟片刻,微微念着:“知道了。夫人与宗亲往来走动,是常事。康王殿下喜欢弓马,或许是些应景的小玩意儿。不必再盯着了。”
他挥挥手,那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孙九思继续伏案,只是心绪似乎不如之前那般沉静。
锦盒…?
他摇了摇头,或许是自己多心了,毕竟已是夫妻,又有允婚三章。
照理,不该派人时刻跟踪她。但如今时局,暗中跟着也是对她的保护。
三日后,城郊校场。
十名被挑选出来的太学武科特训生整装待发。
粗布短打,行囊简约,脸上既有年轻人对未知的兴奋期待,也隐隐有一丝紧张凝重。
孙九思在王禀陪同下,巡视队伍。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在队伍末尾的林云舟身上停留了一瞬。
这个昔日不入他眼的江南“废柴”,如今身形挺拔,眉宇间褪去了浮华,多了几分沉稳和锐利。
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像淬过火的寒星。
“金辽在西京的一战是很好的现场教学。此行由王都头全权统领。”
孙九思声音朗朗,清晰地传入每人耳中。
“你们只有一个职责——看!看金人如何攻城,看辽人如何应对!记在心里,写成策论。多看、多记、听话、少问!遇事一切听从王都头指挥。性命要紧,平安归来!”
“是!”十人齐声应诺。
王禀上前一步,声如洪钟。
“都听明白了!我们不是去打仗,是去看门道!收起你们那点年轻人的散漫,别露出来找死!走山路要留神脚下,住驿馆别贪吃贪杯!看到什么惨象都把嘴巴闭紧喽,不许嚷嚷!把山川地形和排兵布阵都记下来!”
队伍安静下来,气氛肃然。
“出发!”孙九思挥手相送。
队伍终于踏上征程。
林云舟坠在队伍最末尾,心情复杂无比。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贴身绑着一个硬实的东西,硌着他温热的皮肤。
几乎所有人都准备了护心镜,只有他的这块用的是上等精钢,背后烫了“平安顺遂”四个字。
尽管有王都头带着六名禁军随行北上,但他还是心神不宁。
想起王都头跟他形容过金人残暴,此行的凶险更在心头盘旋。
离开汴梁前一晚,久未见面的赵康来找他。
两人在太学门口热烈的相抱,寒暄。
赵康递给他一面护心镜,只说是他自己送的。
林云舟心里清楚,是郡主借赵康的手而已。
他避开所有人,悄悄解开衣裳,抚摸贴身戴着的铜镜。
那冰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
他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日马场小树林里,她清冷却坚决的眼神。
行了大半日,人马在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边歇脚休整。暮春的溪水已带着微温,潺潺流淌。学生们纷纷掬水洗脸,或倚着树干小憩。
马队趁着夜色,一口气出行50多里,王禀招呼大家就着小溪下马休息。
林云舟坐在一块大石上,捧起溪水喝了几口,冰凉的溪水滑过喉间,浇不灭心头的燥热和纷乱思绪。
他去怀里摸索,发现出发时揣在胸口的馍馍不见了。
许是刚一阵快马疾行,给震丢了。
“喏,给你这个!”
一包油纸裹着的东西塞进他怀里。
一个瘦小“少年”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那双眼睛晶亮,透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狡黠。
挨着他坐到大石上,晃悠着两只沾了泥点的靴子。
又是女扮男装的赵明慧!
林云舟怔住,看着她,没说话。
打开的油纸包里,是几颗红艳欲滴、沾着露珠般的樱桃。
“怎么?怕本郡……怕我下了毒啊?”
明慧拈起一颗,自己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两腮鼓起像只松鼠。
“放心!我们现在是行伍兄弟了!”
她咽下去,又吐出核。
转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探寻。
“林云舟,你藏什么呢?”
她伸手,作势要去摸他胸口那处略显硬实的凸起。
林云舟触电般往后一缩,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喂!
我们有熟到上来就摸那里吗?
他这个动作立刻印证了赵明玉的猜测。
她眼睛更亮了,脸上露出得意的坏笑,压低声音。
“我看到了哦!刚才你在马上老是偷偷摸它!是什么宝贝?定情信物?哪个姑娘送的啊?”
林云舟心头猛地一跳!
脸色沉了下来:“不关你的事。非礼勿动,还请自重。”
“哟!还挺凶!”
赵明玉才不怕他的冷脸,反而凑得更近,几乎要贴着他胳膊。
“让我猜猜……不会是刚刚新婚的孙夫人给的吧?”
这个名字如同一根针,猛地刺入林云舟心口!
他霍地蒙住她的小嘴。
她的呼吸全堵在他的大手上了。
“你再胡说八道,我跟王都头举报你!”
“去举报吧!”
明慧摆摆手,笑笑。
他不知道,王禀原先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是明慧的骑射师父。
而且明慧的乳娘来自女真,从小也跟着乳娘,学会说一些金人的常用语。
这几日,她跟父亲提举大人和娘亲长公主说自己要去看望洛阳的长兄。
马车一出汴梁城,她丢下仆从,换了匹快马赶上太学武科的队伍。
“你别装了!”
赵明玉也跟着站起来,双手叉腰,一副“我都知道”的模样。
“上次艮岳的马球会,你们在小树林里私会,真当我没看见啊?以前你们私会最多是不知检点,如今再私会怕是要问罪的!”
胡说,什么罪?
“通奸罪啊!你勾引有夫之妇!清璃姐姐则是不守妇道!”
周围已经有几个休息的太学同伴好奇地望过来。
他感到难堪和恐慌。
他站起来转身就走,只想立刻离这个无法无天的郡主远点。
“喂!林云舟!你给我站住!”
赵明玉在他身后跳脚,气呼呼地喊道。
“我是好心好意,你什么态度!敢做不敢承认!怂包一个!啊呀!”
林云舟脚步猛地顿住,回身瞪她。
她盈盈笑着,吐个舌头嘲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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