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偏牢的砖缝里渗着潮气,老药师被拖进来时还在抽搐,后颈的青斑像条活物般往耳后爬。
苏锦言站在牢门前,看狱卒将人丢进草堆,转身对秦九道:“每日辰时送粥,米里掺三厘梦语散。”
“梦语散?”秦九摸了摸腰间的佩刀,“那不是让人说梦话的药?”
“无害,只消他睡着时吐真言。”苏锦言指尖敲了敲牢门铁栏,“审他不如等他自己招——你派两个耳尖的亲卫,夜里蹲在窗下记话。”她抬眼时,眼底泛着冷光,“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支使他试毒,又是谁在查千医令的底。”
秦九应了声“是”,转身时靴跟磕在青石板上,脆响惊得老药师在草堆里翻了个身,喉咙里滚出含混的梦呓。
苏锦言没再停留,她的药箱还搁在济世庐,赵德昭的毒虽解了,可那牵机引的来路,才是关键。
三日后,赵德昭的官轿停在礼部门前。
老尚书下轿时腰板挺得笔直,前襟的仙鹤补子在风里抖了抖,倒比病前更显精神。
他望着朱漆门匾上“礼部”二字,喉结动了动——半月前他还瘫在榻上,是苏锦言用七根银针扎进他肩井穴,才把命从鬼门关拽回来。
“大人?”随行的书吏轻声唤他。
赵德昭回过神,袖中攥着苏锦言塞给他的药方。
那纸笺上的字迹清瘦如竹,最后一行写着:“旧疾可愈,旧局当破。”他抚着胡须笑了,径直往签押房去。
第二日早朝,赵德昭的声音响在金銮殿里:“新君初立,百废待兴,臣以为,当重启三年一度的户部审计。”他扫了眼殿下的六部官员,“尤以药材采购一项,历年亏空最甚,臣请千医盟派代表列席监督。”
兵部尚书的朝靴在地上碾出半道痕:“医家管账?成何体统!”
“体统?”赵德昭突然提高声调,“当年先皇南巡染疫,是千医盟的大夫在疫区跪了七日送药!”他从袖中抽出一叠文书,“这是都察院的联名折子,礼部、吏部、都察院共十七位大人联署——难道十七位同僚,都不如你懂体统?”
殿中鸦雀无声。
工部侍郎扯了扯兵部尚书的袖子,后者哼了声,别过脸去。
杜仲接到审计名单时,正蹲在济世庐后院给药苗浇水。
他捏着那张黄纸,指尖在“协查人员”一栏的“周明远”三个字上顿了顿——这正是前世伪造千医令文书的户部主事。
“苏姑娘早算到了?”他转头看向正擦药杵的苏锦言。
“周明远管着药材采购卷宗,若审计要查,他必是第一个动手改账的。”苏锦言将药杵往石臼里一搁,“你把他列进协查,他就得亲自整理旧档——到时候,他改一份,我们抓一份。”
杜仲笑了,将名单折成小方块收进怀里:“那我这就去户部点卯。”
是夜,户部档案房的窗纸泛着昏黄。
周明远缩在案前,烛火映得他额头的汗珠子发亮。
他翻开一本《嘉靖二十年药材采购册》,指尖在“野山参三十两”的数字上抹了抹——原该是“三百两”,被他用褪字水改了。
“咔嗒。”
梁上突然传来细响。
周明远猛地抬头,只见一道蛛丝在风里晃,蛛丝末端系着个铜铃。
他僵在原地,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这铃他从未见过!
“砰!”
门被踹开的瞬间,周明远抓起账本就往炭盆里塞。
火焰舔着纸角,焦味窜进鼻腔,他听见秦九的声音从背后炸响:“抓活的!”
待火盆里的残烬被拨出来时,萧无衍正站在刑部大堂。
他望着案上拼得七零八落的纸页,嘴角勾起半分冷笑。
“抄五份。”他对秦九道,“送燕云、陇右、荆南、巴蜀、岭南五位节度使。”
“王爷这是?”
“旧党盘根错节,单靠京中人手清不干净。”萧无衍指节叩了叩残页上的“太医院回扣”字样,“若他们收过钱,自会坐立难安;若没收过……”他抬眼望向窗外的月光,“正好做我们的刀。”
深夜,济世庐的烛火晃得人眼晕。
苏锦言捧着一叠纸,那是亲卫整理的老药师梦话记录。
她逐行扫过,突然在最后一页顿住——“……第七号令符在她贴身之处……”
她的手指抖了抖。
脖颈间的护身符被她攥进掌心,那是母亲临终前缝给她的,说“留个念想”。
她解下红绳,用银簪挑开内衬,一片薄如蝉翼的铜令“叮”地落在案上。
正面刻着“千—甲—柒”,背面是阴文“承天启运”。
苏锦言盯着那枚铜令,喉间发紧。
前世她只当这是母亲的遗物,如今才明白——原来母亲藏的不是医典,是一局。
一局从百年前就埋下的,关于医政、关于清浊、关于这天下该由谁说话的局。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了。
“姑娘?”小药童掀帘进来,“秦统领派人来说,户部周主事在牢里闹得厉害,把铺盖都撕了,嘴里喊着‘鬼来索命’。”
苏锦言将铜令重新裹进红绳,系回颈间。
她望着烛火里跳动的影子,轻声道:“让他闹。”
更声渐远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有人在夜色里高喊:“户部周明远发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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