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空气里弥漫着方便面调料包、旧报纸和电子元件加热后的混合气味,像一锅熬煮了太久的杂烩汤。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污染透过没拉严实的旧窗帘缝隙渗进来,在天花板上投下几道扭曲的、不断变幻颜色的光斑。唯一的声源,是一台老式显像管电视机,屏幕闪烁着无信号的雪花点,发出持续不断的、催眠般的“沙沙”白噪音。
老K蜷缩在一张嘎吱作响的旧电脑椅上,布满老年斑和油污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他面前的桌子上堆满了拆解的电路板、焊锡丝、还有几块从“毛茸茸星球”顺来的宠物定位芯片。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流和复杂的疗养院安防系统拓扑图,几个闪烁的红点标记着关键节点的防御强度。
林柚则盘腿坐在地板的一块旧毯子上,面前摊开着她那台历经劫难的脑波探测仪残骸。她用细如发丝的导线小心地连接着几块新淘换来的信号放大模块,额角挂着汗珠,嘴唇紧抿,全神贯注。金元宝在她腿边蜷成一个毛茸茸的金球,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偶尔发出满足的“咕噜”声,似乎只有在这熟悉的气味里才能安睡。
而安全屋里真正的“统治者”,是角落里行军床上发出的声音。
陈正仰面躺着,军靴没脱,一只脚搭在床沿外。他双眼紧闭,胸膛随着深沉悠长的呼吸大幅度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沉闷的风箱启动,带着胸腔深处的共鸣;而每一次呼气,则是那标志性的、如同远方闷雷滚过天际般的鼾声!
“呼——噜——”
“轰——隆——”
“呼——噜——轰——隆——”
这鼾声极有规律,带着一种近乎大地脉动的沉重力量感。它轻易地压过了电视的“沙沙”声,在狭小的安全屋里回荡、共振,连桌子上的水杯都跟着发出细微的嗡鸣。空气仿佛被这持续不断的声波搅动着,形成一种无形的压力场。
老K被震得心烦意乱,第N次停下敲击键盘的手,烦躁地揉了揉嗡嗡作响的耳朵,扭头对林柚抱怨:“我说柚子丫头,你能不能想想办法?这动静…比工地打桩机还狠!老头子的脑浆子都要被他震成豆腐花了!这还怎么搞技术攻坚?”
林柚头也没抬,手指依旧稳定地焊接着一个微型电容,声音被鼾声盖得几乎听不清:“忍忍吧老K叔。陈队太累了,从下水道爬出来又马不停蹄端了黑市窝点,铁打的人也扛不住。让他睡会儿。” 她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在探测仪屏幕的微光下闪了闪,“再说了,这动静…说不定…也是种掩护?”
老K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似乎捕捉到了林柚话里的一丝灵感。他猛地扭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行军床上那个持续制造“声波武器”的源头。他屏住呼吸,侧耳仔细聆听那沉重如雷的节奏,浑浊的眼珠里渐渐亮起一种技术狂人特有的、近乎猥琐的精光。
“掩护?嘿嘿…”老K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露出豁牙的笑容,满是油污的手猛地一拍大腿,“妙啊!丫头,你他娘的是个天才!”
他像只发现了宝藏的老鼹鼠,动作麻利地开始在桌子底下那堆破烂里翻找。一阵叮当作响后,他掏出了一个布满灰尘、麦克风网罩都瘪下去一块的旧卡拉oK话筒!几根颜色各异的导线被他粗暴地从上面扯下来。
“掩护?老头子让它变成攻城锤!”老K嘿嘿低笑着,动作快得带风。他拆开话筒外壳,露出里面简单的电路和拾音线圈。他剪断几根线,又飞快地将话筒的音频输出端,用一根自制的、带屏蔽的粗导线,焊接到他那台正在破解疗养院安防的笔记本电脑声卡输入接口上!
接着,他佝偻着腰,像举着炸弹一样,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破话筒,尽可能近地对准了行军床上陈正那张随着鼾声不断开合的嘴。话筒的拾音孔几乎要戳到陈正的鼻尖。
“呼——噜——轰——隆——”
沉重的鼾声通过破话筒的拾音线圈,转化为微弱的电流信号,沿着导线涌入老K的电脑。
老K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运行的频谱分析软件。杂乱的波形在屏幕上跳动、稳定。一个极其突出的、能量强大的主峰,在频率坐标轴上清晰地显现出来:118hz!这正是陈正鼾声能量最集中的基频!频谱形状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宽厚而稳定的特征包络线。
老K的手指在油腻的触控板上飞快滑动,将这段特征鲜明的鼾声音频频谱截取、保存,然后拖入一个复杂的脚本程序窗口。
“嘿嘿,‘痴呆波谱’模板加载…城市之光那帮孙子,给那些被‘灌溉’傻了的病人设定的生物特征锁,不就是这种低频、高能量、稳定重复的脑波模式吗?”老K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敲下回车键,“老子给你来个‘声波拟态’!看门狗,开门吧!”
屏幕上,代表疗养院深层核心数据区防火墙的鲜红色图标,在接收到这段“符合痴呆特征”的118hz稳定声波信号冲击后,闪烁了几下,竟然真的由红转绿!一行小字提示弹出:【生物特征验证通过 - 权限:Level 3 (痴呆看护区) - 临时开放】!
“成了!”老K压抑着狂喜低吼一声,对着林柚猛打手势,“快!丫头!后门开了!只有三分钟临时权限!快进去找朵朵的主意识锚点坐标!”
林柚早已放下焊枪,十指如飞地在自己的探测仪键盘上敲击起来。屏幕上,代表疗养院内部网络的虚拟路径图迅速展开,一道象征着她入侵路径的绿色虚线,正沿着刚刚被“鼾声”轰开的缺口,长驱直入,迅速接近核心数据库!
金元宝似乎被老K那声低吼惊动,迷迷糊糊地抬起头,黑豆般的眼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它的小鼻子抽动了一下,似乎被空气中某种细微的、新出现的焦糊味吸引了。那是老K刚才粗暴焊接时,旧话筒线路板某个劣质电容过热散发出的味道。
小仓鼠的好奇心战胜了睡意。它迈开小短腿,悄无声息地沿着桌腿向上攀爬,目标直指桌子后面墙角那堆缠绕在一起、布满灰尘的电源线和网线。那股好闻的、带着点塑料和金属加热的特殊焦糊味,就是从其中一根包裹着黑色胶皮的电线根部散发出来的。
林柚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屏幕上飞速滚动的数据流里,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划出残影。周默靠在窗边阴影里,警惕地留意着窗外动静。老K则紧张地盯着自己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倒计时和防火墙状态。没人注意到那道小小的金色身影。
金元宝爬到了目标电线旁。它伸出粉嫩的小鼻子,好奇地嗅了嗅那根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黑色电线。然后,出于啮齿类动物无法抑制的天性,它张开嘴,露出了两颗洁白坚硬的门牙,对着那包裹着胶皮的电线——
“咯吱!”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啃咬声!
“滋啦——!!!”
几乎在金元宝牙齿刺破电线绝缘胶皮的瞬间,一簇刺眼的蓝白色电火花猛地从破损处炸开!伴随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和浓烈的臭氧味道!
“砰!”
墙角那个被啃破的电线短路点上方,天花板上一个早已锈蚀老化、漆皮剥落的消防喷淋头感应装置,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电流脉冲瞬间触发!
“呜——呜——呜——!”
凄厉的消防警报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安全屋的寂静!
下一秒!
“噗——哗啦——!!!”
天花板上的消防喷淋头如同愤怒的花洒,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如同瓢泼大雨,瞬间倾盆而下!浇透了桌子上的电脑、电路板、林柚的探测仪,浇透了老K稀疏的头发和油腻的工装,也把行军床上正制造“声波武器”的陈正淋了个透心凉!
“我操!”老K被冷水激得跳了起来,破口大骂。
“我的机器!”林柚尖叫着扑向自己冒着青烟的探测仪残骸。
陈正猛地一个激灵,鼾声戛然而止!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猛虎,瞬间从行军床上弹坐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水,眼神锐利如刀,瞬间锁定了混乱的源头——墙角那根滋滋冒着电火花和黑烟的破电线,以及电线旁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浇懵、正茫然地用小爪子抹脸的金元宝!
几乎在警报响起、喷淋启动的同时!
“砰!”
安全屋那扇不算太结实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碎裂的木屑飞溅!
秦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浑身湿透(显然在门外也被喷淋波及),昂贵的定制西装彻底成了湿漉漉的破布,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狼狈的线条。油污被冷水冲开,在他脸上留下道道滑稽的污痕。他左眼依旧红肿,但眼神里的怨毒和杀意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炽热疯狂!他右脸的“微笑支付”认证器在冷水冲刷下闪着冷光,但似乎因为之前的多次损伤,控制力明显减弱,右嘴角的肌肉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他右手握着一把大口径手枪,枪口在弥漫的水汽和警报红光中扫视屋内,第一时间锁定了坐在电脑前、浑身湿透的老K!
“老东西…又是你!”秦瞳的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带着滔天的恨意,一步踏进屋内!
安全屋的地面是廉价光滑的瓷砖。此刻被消防喷淋浇得如同溜冰场,覆盖着一层均匀的水膜。
秦瞳的右脚,穿着湿透的皮鞋,带着满腔怒火和追击的决心,重重地踩在了水汪汪的地面上!
然而,就在他脚掌落下的位置前方半尺,陈正刚才行军床的位置下方,地面上赫然积着一小滩特殊的“水渍”——那不是什么自来水,而是陈正被冷水浇醒、猛地坐起时,因为惊怒和冷水刺激,不受控制从嘴角流出的、混合着方便面调味料和胃液的口水!这滩液体富含电解质,导电性远超普通自来水!
秦瞳的皮鞋底,精准地踩在了这滩粘稠的导电液上!
“嗤溜——!”
一声令人牙酸的打滑声!
秦瞳只觉得脚下一空!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滑腻力量瞬间剥夺了他脚底的所有摩擦力!他整个人像一个被笨拙扔出的保龄球,身体完全失控地向后仰倒!他试图挥舞手臂保持平衡,却只是徒劳地搅动了空气中的水雾。手枪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远处的墙上。
“砰——哗啦!”
一声沉重的闷响伴随着水花四溅!
秦瞳的后脑勺,结结实实地、毫无缓冲地撞在了同样湿滑冰冷的瓷砖地板上!力道之大,甚至让整个安全屋都仿佛震动了一下!
剧痛如同黑色的闪电,瞬间贯穿了秦瞳的整个脊椎,直冲大脑!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冒,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耳鸣和持续不断的消防警报声。极致的眩晕和颅脑震荡的恶心感淹没了他。
而就在这后脑猛烈撞击地面的瞬间!
一个极其尖锐、充满了极致恐惧和撕心裂肺的、带着明显电子合成音质感的童音,猛地、不受控制地、如同高压气体冲破阀门般,从秦瞳右嘴角佩戴的“微笑支付”认证器里炸响!
“爸——爸——!!!”
这声音穿透了警报的嘶鸣,穿透了水流的哗啦声,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安全屋每一个人的耳膜!正是朵朵的声音!这声呼喊里蕴含的恐惧和依赖,比以往任何一次泄露都更加强烈、更加清晰!
这声源自灵魂深处的惊叫,如同一个无形的开关!
行军床上,刚刚抹去脸上冷水、眼神还带着被惊醒的锐利和一丝被淋透的恼怒的陈正,在听到那声“爸爸”的瞬间,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一僵!
他那沉重如雷、稳定在118hz的鼾声,在几秒钟前被冷水浇熄后本已停止,此刻,连最后一点残留的呼吸余韵都彻底消失了!
整个安全屋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只有消防喷淋还在不知疲倦地哗哗喷水,警报还在嘶鸣。但陈正,这个安全屋里最巨大的声源,彻底安静了。他像一尊瞬间冷却的铁雕,坐在湿透的行军床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个后脑勺着地、痛苦蜷缩的身影,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燃烧、碎裂。
几乎在陈正鼾声彻底消失的同一刹那!
老K那台湿漉漉的、屏幕还在顽强闪烁的笔记本电脑上,代表疗养院核心数据区访问权限的绿色图标,如同被掐断电源的灯泡,瞬间熄灭!鲜红的【权限冻结!异常生物特征中断!】警告框带着刺耳的电子蜂鸣弹了出来,覆盖了整个屏幕!
老K看着屏幕上刺眼的红色警告,又看看行军床上瞬间石化、眼神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陈正,最后目光落在门口地板上那个蜷缩着、后脑勺迅速肿起一个大包的秦瞳,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半晌才挤出一句带着水音的呻吟:
“…完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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