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为了证明即使是d班也能升上A班，也或许是为了给当年那场无疾而终的抗争画上一个像样的句号。
总之，茶柱佐枝选择回到这所曾让她遍体鳞伤的高度育成，一直以来担任着d班的班导。
真嶋智也看着眼前这位眉宇间藏着化不开阴郁的同事，脑海中翻涌着当年的片段，却只是不动声色地颔首示意：“茶柱老师。”
而茶柱佐枝同样也是如此。两人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没有多余的寒暄，甚至没再多看对方一眼。
茶柱佐枝走进茶室时，坂柳成守刚为自己续上第二盏茶。水汽氤氲中，老人抬眼看向她，目光平和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沉静，仿佛早已料到她会来。
“茶柱，坐吧。”坂柳成守抬手示意她对面的席位，指尖仍搭在温热的瓷盏边缘，“刚和真嶋聊完体育祭的事，你来得正好。”
茶柱佐枝依言坐下，将随身的文件夹放在案几一侧，背脊挺得笔直，却难掩眉宇间的沉郁。
她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看着坂柳成守提起盖碗，沸水再次注入，碧螺春的清香愈发浓郁，仿佛冲淡了茶室里几分凝滞的气息。
坂柳成守将续好的茶盏推到她面前，茶汤在白瓷盏中漾着浅嫩的黄绿，清鲜的茶香漫过鼻尖，却没能驱散茶柱佐枝眉宇间的沉郁。
“坐了这么久，再不喝茶都要凉了。”坂柳成守笑笑抬手示意她端起茶盏，自己则先浅啜一口，
“这碧螺春是今年的新茶，明前采摘的嫩芽，口感最是清鲜，凉了就浪费了。”
茶柱佐枝依言抬手，指尖触到茶盏温热的瓷壁，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却没能焐热心底的寒凉。
她浅浅抿了一口，清冽的茶香在舌尖化开，带着淡淡的回甘，可这份滋味却怎么也压不住心头的沉重。
“真嶋刚跟我聊了体育祭的新增项目，他担心规则变动会打破高度育成的惯例，破坏公平。”坂柳成守放下茶盏，目光落在窗外常青的竹丛上，语气闲散却又暗藏深意，
“可世界上又从哪能找到绝对的公平，亦或者两全其美的事呢？”
茶柱佐枝的指尖猛地蜷缩，指甲轻轻划过文件夹的边缘，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她没有抬头，目光落在茶盏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理事长……”
“当年的事，过去了这么久，你还是没能放下啊。”坂柳成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却没有丝毫探究的意味，只是陈述一个不争的事实，
“我记得你当年在d班的时候，眼神亮得像燃着的火，哪怕一次次被A班压着，也从未想过放弃。
可现在，你眼底的火灭了，只剩下化不开的沉郁——都是因为当年那场考核，因为风间彻，因为那些指责你的同学，对不对？”
这几句话像一把温柔的刀，精准地剖开了她尘封多年的伤口。茶柱佐枝的肩膀微微颤抖，眼眶瞬间泛红，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泪水掉下来。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流露过脆弱，哪怕是面对星之宫知惠她都刻意保持距离，她潜行蛰伏，只为了d班能有成为A班的可能，哪怕只有一天也行。
“你总觉得，当年是你的固执毁了整个班级，毁了风间彻的前途，毁了你和他的感情。”坂柳成守拿起茶匙，轻轻拨动着盖碗中舒展的茶叶，“可你有没有想过，当年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茶柱佐枝猛地抬头，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茫然：“您说……什么？”
“A班的底蕴，不是你们一个刚从d班升上b班的集体所能撼动的。”
坂柳成守的目光沉了沉，带着几分严肃，“当年那场全员投票退学的考核，本就是为了筛选出‘最懂得权衡利弊’的集体。A班能用两千万点数解决问题，不是因为他们聪明，而是因为他们拥有你们没有的资本——这不是你们的错，更不是你的错。”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了许多，像一位长辈在耐心开导晚辈：
“风间彻的牺牲，是他自己的选择；同学们的指责，是他们在绝望中找的发泄口；而你的坚持，从来都不是‘任性’。你只是不想违背自己的初心，不想让‘集体’变成一个可以随意牺牲同伴的借口——这恰恰是高度育成最该培育的品质，只是当年的规则，容不下这样的品质。”
“可……”茶柱佐枝的声音带着哽咽，“如果我当时没有否决投票，如果我同意让风间退学，大家就不会退回d班，他也不会和我分手，同学们也不会……”
“没有如果。”坂柳成守打断她，语气坚定却温和，
“茶柱，不要太过幻想那条你没有走过的路，或许它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
坂柳成守的语气十分复杂，似乎想到了很久以前的某段往事，目光飘向窗外竹丛深处，带着几分悠远的怅然：
“至少大家都还在人世间，而你还有机会弥补不是吗？”
“我一直都在想方设法的弥补我的过错啊！”茶柱佐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多年的委屈与不甘，眼眶通红地看向坂柳成守。
坂柳成守的目光从竹丛深处收回，落在她脸上时，温和的怅然已褪去大半，添了几分不容置喙的严肃。他放下茶盏，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了叩，声响不大，却像重锤敲在茶柱佐枝心上。
“你的弥补，找错了方向。”
茶柱佐枝猛地抬头，眼底满是错愕，刚止住的泪水险些再次滑落。她张了张嘴，却被坂柳成守接下来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这些年，你一直担任着d班的班导，想要找机会带d班升上A班，这是你为了弥补所做的事情。”
坂柳成守的语气平静，却带着直击本质的锐利，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真正该弥补的，从来不是抽象的‘d班’，而是那些被你当年的选择，被那场结局深深伤害过的具体的人？”
“风间彻自不必说，他用‘分手’逃避愧疚，这些年看似按部就班生活，却在给我寄的信里说，再也没能像当年那样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人、投入一段关系。”
坂柳成守的目光沉了沉，“还有那些当年指责你的同学，他们中有人至今仍困在‘差一步就能成功改变命运’的执念里，有人对‘集体’二字讳莫如深，有人甚至因为当年的撕裂，再也无法坦然面对竞争。”
“你把对他们的愧疚，转化成对陌生学生的过度付出，以为这样就能减轻负罪感。可你有没有试着联系过风间彻？有没有想过跟当年的同学说一句‘当年我没后悔坚守，但我遗憾让大家承受了后果’？”
坂柳成守的问题像连珠炮，轰得茶柱佐枝头晕目眩，“你躲在‘d班班导’这个身份里，用工作麻痹自己，逃避面对那些真正需要你回应的人——这不是弥补，是懦弱，是另一种形式的自我欺骗。”
茶柱佐枝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她一直以为，只要把d班带成A班，就能给所有遗憾一个交代。可坂柳成守的话，却让她猛然惊醒：她一直在弥补一个“假想的遗憾”，却对那些真实存在的伤害视而不见。
她不是没想过联系风间彻，不是没想过找当年的同学聊聊。可每次拿起电话，每次翻到通讯录里的名字，她都被“我还有资格吗”“他们会不会还恨我”的恐惧困住，最终只能狼狈退缩，转而将所有精力投入工作，以此逃避那份无处安放的愧疚。
“你总说自己在弥补，可你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谈何弥补？”坂柳成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指尖再次叩击案几，
“你害怕面对风间彻的眼神，害怕听到当年同学的抱怨，所以躲进‘带d班升A’的壳里，以为只要达成这个目标，就能把所有不愿面对的过往都盖住。可你忘了，伤口不被看见，不被触碰，就永远无法愈合——不仅是他们的伤口，还有你自己的。”
茶柱佐枝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她想起自己无数个深夜，对着当年的班级合照发呆，想起风间彻当年为了支持她，在班会上一次次替她辩解的模样，想起那些同学从最初的信任到后来的失望，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茶柱！当年你能顶着A班的压力，带着d班一路拼到b班，能在全员投票时，顶着所有人的质疑的时候说‘我不投’的那份勇气现在去哪里了！”
坂柳成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震得茶室里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我想我知道了，”
茶柱佐枝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却异常平静，像暴风雨过后趋于沉静的海面。她缓缓抬起头，眼底的泪水已被拭去，残留的红痕却衬得眼神愈发清亮，那是一种挣脱了枷锁后的通透与坚定。
她不再躲闪坂柳成守的目光，迎着那份严厉与期许，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一直以为，弥补是完成一个未竟的目标，是把当年没做到的‘升A班’变成现实，就能抵消所有遗憾。可您说得对，我错了——弥补不是自我感动的赎罪，不是把遗憾转嫁到别人身上，而是敢于直面那些被我伤害过的人，敢于承认自己的懦弱，敢于给彼此一个和解的机会。”
坂柳成守看着她眼底重新燃起的光，那光不再是当年的孤勇与执拗，而是多了温度与通透，像历经风雨后依旧明亮的星辰。
他紧绷的眉宇彻底舒展，拿起桌上的茶盏，为自己续上一杯，也为茶柱佐枝添满：“这才对吗，你终于找回了比‘对抗规则’更难的勇气——直面自己的勇气。”
茶柱佐枝端起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壁的温热，这一次，暖意真正蔓延到了心底，驱散了多年的寒凉。她轻轻抿了一口，碧螺春的清鲜回甘在舌尖散开，像极了此刻的心境——历经苦涩，终得释然。
“谢谢您，理事长大人。”她起身鞠躬，姿态郑重而从容，“如果不是您点醒我，我可能还会困在执念里，继续自我欺骗。这一次，我不会再退缩了。”
“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茶柱佐枝直起身，眼底带着一丝困惑，那份困惑并非犹豫，而是通透之后对过往细节的追问。
“哦？是什么？”坂柳成守放下茶壶，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身上，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离这件事已经过去十二年了，我再次加入高度育成也过了快十年了，为什么你会现在教导我这番话？”
坂柳成守闻言，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着，目光里漫开一层悠远的意味，像是在掂量时光的重量：“十二年了啊……连你回来任教都快十年了。”
“大概是我最近遇到了一位年轻人吧。”
坂柳成守的目光飘向窗外，竹影在风里轻轻晃动，像极了他这些年心境的摇摆。
“老年人常思既往，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留恋也，故保守。年纪大了，久而久之，我也开始变得保守起来——想着只要守住基本的教学秩序，不让更多学生像你一样受重伤，就够了。”
“我开始默许那些‘潜规则’，看着A班凭借资源优势一路顺风顺水，看着下位班级的学生大多认命妥协，甚至觉得‘权衡利弊’或许真的是这所学校该教给学生的‘生存法则’。”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我老了，锐气被磨平了，也怕再掀起风浪，最后落得竹篮打水，反而让更多人受牵连。”
“可那个年轻人不一样。”提到那位年轻人，坂柳成守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像是被星火点燃了。
“他让我重拾了早已被岁月尘封的锐气，更让我看清了教育最本真的模样。”
“他……是谁？”茶柱佐枝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个就需要你自己去探索了，你不用刻意去找。”坂柳成守补充道，目光里带着笃定，
“当你真正放下过去的执念，以全新的心态去看待身边的学生，去感受他们的坚持与热爱时，你自然会认出他。他身上那种不卑不亢、不肯向不公妥协的气场，和你当年太像了——只是比你多了一份更从容的自信，一份懂得团结他人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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