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只“清道夫”被凝固在半空，保持着扑杀的狰狞姿态，如同博物馆里定格了史前猛兽瞬间的琥珀标本。锯齿不再旋转，复眼红光黯淡，只有废墟深处偶尔传来的金属哀鸣，提醒着时间并未完全停止。
艾瑟儿瘫坐在地，瘦小的胸膛剧烈起伏，晶状瞳孔中的幽蓝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她看着林枫，又看看那些被定格的杀戮机器，最后目光落回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上，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世界，也第一次认识自己带来的这两个“旅人”。
“它们……你……”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破碎的词句难以组织成完整的疑问。
苏婉晴走到她身边，没有贸然触碰，只是蹲下身，与她平视，目光温柔而充满耐心：“别怕，艾瑟儿。我们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它们伤害你。”她的声音和意念如同暖流，持续安抚着女孩受惊的灵魂，“能告诉我们，‘清道夫’是什么？它们为什么要清除……记忆？”
艾瑟儿用力吸了几口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指了指那些被定格的机械蜘蛛，又指了指散落在各处的金属记忆板，声音依旧带着后怕的颤抖：
“‘清道夫’……是‘净化协议’的执行者……是‘母亲’……沉睡后……自动运行的……程序。它们……寻找……并销毁……所有‘不合规’的……数据载体……所有……记录着‘错误’的……记忆。”
“母亲？”林枫捕捉到这个关键的词。
艾瑟儿点了点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混合着依赖、恐惧与深深的悲伤：“‘万机之母’……奥恩海姆的……心脏和大脑。她……太累了……睡着了。‘净化协议’……是她沉睡前的……最后指令……为了……保持‘纯净’。”
为了保持纯净，所以要将记录着“错误”（或许就是文明崩溃真相）的记忆全部抹除？林枫和苏婉晴瞬间明白了这个逻辑。这与“虚空之低语”的理念如出一辙，甚至更加极端——连记录错误的“记忆”本身，都被视为需要清除的污点。
“你一直在对抗它们？收集这些它们要销毁的记忆？”苏婉晴轻声问。
艾瑟儿抱紧了自己的膝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声音闷闷的：“我……必须这么做。如果连记忆都消失了……奥恩海姆……就真的……死了。彻底死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与她稚嫩外表截然不符的、沉重的使命感。“我……是最后的……记录者。是……守墓人。”
她抬起头，那双非人的晶状瞳孔看向林枫，里面闪烁着微弱却坚定的光：“你们……很强大。比‘清道夫’……强大很多。你们……能帮我吗？”
“帮你什么？”林枫问。
“帮我……找到‘核心档案库’。”艾瑟儿的语气变得急切起来，“那里……有最完整的记忆。有‘母亲’沉睡前的……所有记录。‘清道夫’……正在 systematically 地……清理通往那里的路径。它们……快要成功了。如果核心档案库被净化……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伸出纤细的、带着污渍的手指，指向废墟最深处，那片最为黑暗、能量波动也最为混乱的区域。“就在……‘沉眠尖塔’的……最底层。但那里……有很多……很多‘清道夫’……还有……更坏的东西。”
林枫与苏婉晴对视一眼。核心档案库，那里很可能就藏着这个文明毁灭的真正原因，甚至可能与“虚空之低语”有更直接的关联。
“我们可以去看看。”林枫做出了决定。他并非出于纯粹的同情，更多的是对真相的探究，以及对那股试图抹杀一切的“净化”力量的本能审视。
艾瑟儿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稻草。她猛地站起身，急切地道：“我……我带路！我知道……一些安全的……小路！”
她刚要动身，又犹豫地看了一眼那些依旧被定格在半空的“清道夫”。
林枫明白她的担忧。他心念微动，那些被凝固的“清道夫”内部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电路被永久熔断的“噼啪”声。然后，它们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般，哗啦啦地散落成一堆真正的、不再有任何威胁的废铜烂铁。
“它们不会再醒了。”林枫平静地说。
艾瑟儿看着那堆残骸，愣了几秒，然后用力点了点头，转身灵活地钻进了旁边一条由倒塌的横梁和扭曲管道构成的、极其狭窄的缝隙。
“跟我来！”
林枫和苏婉晴紧随其后。在艾瑟儿的带领下，他们在这片巨大的金属坟场中穿梭。女孩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得令人心惊，她总能找到那些被巨型残骸遮挡、几乎无法察觉的通道，避开了一些能量极度不稳定、散发着危险波动的区域，以及几处明显有“清道夫”频繁活动的痕迹。
途中，他们经过了一些相对完整的建筑内部。在一条布满尘埃的廊道墙壁上，林枫看到了一幅巨大的、已经褪色剥落的壁画。壁画上描绘着无数齿轮严丝合缝地运转，精密的机械造物在洁净的城市中服务着笑容满面的人群，天空明亮，充满了欣欣向荣的气息。与窗外的死寂废墟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而在另一处类似广场的地方，艾瑟儿停下脚步，从一堆瓦砾中扒出一块相对完好的记忆板。她用自己的手指（指尖似乎有微弱的能量接口）触碰板面，一段模糊、跳跃的全息影像被激发出来——
影像中，依旧是那座辉煌的城市，但天空变成了不祥的暗红色，巨大的能量闪电撕裂云层。街道上的人群惊慌奔跑，一些机械造物行为变得混乱无序，甚至开始攻击人类。一个庄严而疲惫的女性声音（或许就是“万机之母”）在重复广播：“……系统过载……逻辑冲突……启动最终……休眠协议……净化……开始……”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
艾瑟儿默默收回手，将记忆板小心地埋回原处，低声道：“这是……‘最后一日’的……碎片。”
一路走来，通过艾瑟儿偶尔激活的零星记忆碎片，以及她断断续续的讲述，林枫和苏婉晴逐渐拼凑出奥恩海姆毁灭的轮廓：一个极度依赖机械智能和绝对秩序的社会，在某个无法解决的系统性悖论或外部干预（很可能是那种类似“寂灭尘”的催化剂）下，最终导致了核心智能“万机之母”的逻辑崩溃，进而引发了整个文明的链式反应大崩塌。“母亲”在最终沉眠前启动了“净化协议”，试图抹去所有导致失败的“错误”痕迹，而这本身，或许就是最大的错误。
不知在废墟中穿行了多久，前方的光线愈发暗淡，空气中的能量乱流也更加狂暴。艾瑟儿在一个巨大的、如同被巨兽撕裂的金属断崖前停下了脚步。
断崖下方，是无尽的黑暗，隐约能看到更深处有无数粗大的能量管道如同扭动的巨蟒般纠缠在一起，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而在断崖的对面，大约数百米远的地方，一座通体漆黑、形状如同倒插的利剑般的巨大建筑，孤独地耸立在黑暗之中。建筑表面没有任何窗户，只有无数细小的、如同血管般的能量纹路在缓缓流动，散发出冰冷的、毫无生命气息的辉光。
那就是“沉眠尖塔”。万机之母最终的沉睡之地，也是核心档案库的所在。
然而，连接断崖与尖塔的，原本应该是一座宏伟的虹桥，如今只剩下几根断裂的、扭曲的金属缆绳，在虚无的黑暗中无力地摇曳。
而在断崖边缘，以及下方那纠缠的能量管道丛林之中，无数点猩红的光芒，如同苏醒的恶魔之眼，密密麻麻地亮起。
那是……数以百计的“清道夫”。它们似乎早已守候在此，等待着任何试图靠近尖塔的“变量”。
艾瑟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声音带着绝望的颤音：“它们……封锁了……所有通路。我们……过不去了。”
林枫站在断崖边缘，狂乱的能量流吹动他的衣袂。他望着对面那座如同墓碑般的沉眠尖塔，以及下方那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猩红光芒，眼神平静无波。
“路，”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能压过这片天地的死寂与喧嚣，“从来不止一条。”
他的目光，投向了断崖下方，那片如同地狱入口般的、狂暴的能量管道丛林。
或许，真正的通路，并不在天上，而在那最危险、最混乱的……“深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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