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elix餐厅的空气，在那张照片出现的瞬间，变得比窗外维多利亚港的海水还要冰冷。
那是一种掺杂着海水咸味的，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冰冷。
照片上，苏沐雪正从一辆黑色的宾利车上下来，神情略带一丝疑惑。而为她拉开车门的，正是亚瑟·冯·海因里希。他的笑容，像一张完美的面具，温和、优雅，却透不出半点真实的温度。
“陆先生，你的早茶，似乎还缺一位客人。”
“不如，我请她上来，一起？”
这几行字，像无声的嘲笑，在陆寒的脑海里反复回响。
对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这不是邀请，这是示威。他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向陆寒展示着他对局势的绝对掌控。他不仅知道陆寒在哪里，和谁在一起，甚至能将陆寒最在意的人，像一件物品一样，随时随地摆到牌桌上。
钱明那只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看着陆寒的侧脸，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钱明却感觉到，一股比西伯利亚寒流还要刺骨的杀意，正在从陆寒的身体里弥漫开来。
秦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桃花眼，此刻也彻底沉了下来。她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像在计算着某种致命的节拍。她知道，牌桌上的第一张王牌，已经被对方提前掀开了。
而坐在对面的李紫曦，这位港岛李家的小公主，脸上的表情也起了微妙的变化。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又被浓厚的兴趣所取代。
她原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商业会晤，一个内地过江龙想拉李家下水的戏码。但现在看来，这场戏的精彩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白家，共济联盟，现在又加上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这盘棋，越下越大了。
陆寒没有动。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手机屏幕上，仿佛要将那张照片，将亚瑟那张笑脸，深深刻进自己的骨髓里。
他能想象到苏沐雪此刻的心情。一个自称是诺兰制药董事会成员的人，发出合作邀约，她为了父亲的病，不可能不来。而当她来到约定的地点，却发现等待她的，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鸿门宴。
她现在，一定很无助，很害怕。
一想到这里，陆寒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陆先生？”李紫曦的声音，轻轻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她的声音依旧软糯，却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探寻，“看来，你今天在港岛，不止我这一个约会。”
陆寒缓缓抬起头，他眼中的那片滔天杀意，已经被他强行压回了深渊。他看着李紫-曦，那张英俊的脸上，甚至还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让李小姐见笑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一个……不太受欢迎的朋友，也想来凑个热闹。”
“朋友？”李紫曦端起柠檬水，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却透过玻璃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陆寒，“能让陆先生露出这种表情的朋友，可不常见。”
她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刺了一下。
陆寒没有接话，他将手机翻转，屏幕朝下，盖在了桌面上。这个动作，像是在隔绝某种足以让他失控的病毒。
“李小姐，”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壮阔的海景，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说，我想做一笔生意，一笔……可能会让整个港岛的金融市场，都抖三抖的生意。”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刚才那段足以让任何人方寸大乱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这份定力，让李紫曦眼中的欣赏之色，又浓了几分。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强行将话题拉回正轨，眼前这个男人，绝非池中之物。
“洗耳恭听。”
“港岛的金融市场，最近很热闹。”陆寒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声响，“巨鲨资本的白敬亭，正在联合几家欧洲的老牌基金，准备在农产品期货和科技股两个板块，掀起一场风暴。”
李紫曦的眉头，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这件事，在港岛的上层圈子里，并非秘密。白敬亭的儿子刚死，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在港岛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在立威，也是在为巨鲨资本寻找新的增长点。
“这似乎，是白先生的家事。与我，与李家，又有什么关系？”李紫曦淡淡地问道。
“当然有关系。”陆寒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因为，我就是那场风暴的中心。而白敬亭想要吞下的，正是我手里的东西。”
“所以？”
“所以，我想请李小姐，或者说，请李家，跟我一起，做空巨鲨资本。”
做空巨鲨资本！
这六个字，从陆寒嘴里说出来，轻描淡写，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Felix餐厅里轰然炸响。
钱明被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知道陆寒胆子大，但没想到大到这种地步！那可是巨鲨资本！白敬亭经营了几十年的商业帝国！在港岛这个主场，更是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做空它？这跟拿着根牙签去捅航母，有什么区别？
秦妖的眼中，也闪过一抹异彩。她就知道，这个男人不会按常理出牌。他不仅要掀棋盘，他还要把对方的赌场都给点了。
李紫曦的脸上，第一次失去了那份从容的微笑。她看着陆寒，像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陆先生，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做空巨鲨？你知道巨鲨在港岛的体量有多大吗？你知道白敬亭在港岛经营了多少年，有多少人脉和资源吗？你凭什么？”
“就凭这个。”
陆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那部翻转的手机，重新拿了起来。
他没有点开那张照片，而是打开了另一个文件，推到了李紫曦的面前。
那是一份瀚海资本最新的资产评估报告和持仓明细。
当李紫曦看到报告上那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以及持仓明细里，那些精准布局在辉耀科技暴跌前夜的空头头寸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虽然年轻，但从小在李家耳濡目染，对金融市场的敏锐度，远超常人。她一眼就看出，这份报告背后，所代表的，是一种何等恐怖的，对市场的预判能力。
“这……”
“这只是开胃菜。”陆寒打断了她的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强大的，不容置疑的自信，“白敬亭老了，他的那套打法，也过时了。他以为，资本够雄厚，人脉够广，就能为所欲为。但他忘了，这个时代，最值钱的，不是资本，是信息，是算法，是对未来的精准洞察。”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望向窗外。
“维港上空，盘旋的从来不只有海鸥，还有鹰。”
“而我，就是那只最饥饿的鹰。巨鲨，在我眼里，不过是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等待被分食的鲸鱼。”
这番话，狂妄到了极点。
但配上那份堪称完美的战绩报告，却又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李紫曦沉默了。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评估着陆寒这番话里的信息量，以及……这件事的可行性。
李家，从不惧怕风险。他们惧怕的，是错失机会。
如果陆寒说的是真的，如果他真的有能力撼动巨鲨这棵大树，那么对于一直在寻找新的投资方向的李家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需要时间考虑。”良久，李紫-曦缓缓开口。
“我没有时间。”陆寒摇了摇头，他指了指楼下，“我的那位‘朋友’，恐怕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李紫曦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半岛酒店的门口，那辆黑色的宾利依旧停在那里。亚瑟·冯·海因里希就站在车边，像一位耐心的绅士，抬头望着顶楼餐厅的方向。
他的耐心，就是悬在陆寒头顶的倒计时。
“陆先生，你这是在逼我。”李紫曦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不，我是在给李小姐一个选择的机会。”陆寒看着她，一字一顿，“是选择和一条即将沉没的旧船绑在一起，还是选择登上一艘将要开启新航路的快艇。”
就在这时，李紫曦的私人助理，那个姓周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过来，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李紫曦的脸色，再次变了。
她抬起头，用一种全新的，复杂的目光，重新审视着陆寒。
“陆先生，你真是……好手段。”
陆寒知道，他让李蔓放出的第二个消息，起作用了。
就在刚才，瀚海资本通过离岸账户，向港岛股市，注入了一笔高达五十亿美金的资金。
这笔钱，就像一针强心剂，打进了这潭看似平静的池水里。
它在告诉所有人，特别是告诉李家：我不是在说空话，我的子弹，已经上膛。
“现在，李小姐可以做出选择了吗？”陆寒问道。
李紫曦看着他，许久，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像冰雪初融，带着一种决断后的释然。
“陆先生，你很有趣。”她站起身，向陆寒伸出手，“合作愉快。”
陆寒也站起身，握住了她的手。
“合作愉快。”
就在两只手握在一起的瞬间，餐厅的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亚瑟·冯·海因里希，带着苏沐雪，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
而苏沐雪，则面沉如水，她的目光越过人群，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陆寒的身上。
当她看到陆寒身边站着的，那个同样光彩照人的李紫曦，以及对面那个风情万种的红裙女人时，她的眼神，不受控制地，黯淡了一下。
亚瑟仿佛没有看到这一切，他牵着苏沐雪的手，径直走到陆寒的桌前。
“陆先生，不介意我为你的早茶，加一位客人吧？”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残局，又看了一眼正与陆寒握手的李紫-曦，笑容变得更加玩味，“哦，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陆先生和李小姐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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