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浓重的。
山洞里弥漫着草药的清苦和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林薇将最后一瓶“静心露”小心翼翼地收进贴身的口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谢必安挂着他那根藤蔓拐杖,最后一次检查着随身携带的几枚简陋却实用的灵纹符箓,粗糙的手指拂过符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眼神复杂。楚瑶闭目靠在石壁旁,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但呼吸却刻意调整得平稳悠长,她在积攒着每一分可能用到的力气。
夏树站在洞口,背对着众人,望着外面那片被灰紫色死寂雾气彻底吞噬的天地。葬花渊的方向,连一丝光都没有,只有无尽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他的背影挺直,像一杆即将投入暴风雨的标枪,但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
抉择已下,誓言无声,前路已定。剩下的,只有走向它的勇气。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脚步声,从山洞深处的阴影里传来。
是范无咎。
他回来了。
他的身影依旧笼罩在那件略显陈旧的素雅白袍里,面容清俊,看不出太多情绪的波动。但夏树敏锐地察觉到,他周身那股原本内敛到极致的气息,此刻却像出鞘了三分的古剑,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锋锐。
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林薇下意识地向前挪了一小步,谢必安握紧了拐杖,连楚瑶都睁开了眼睛。
范无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夏树脸上,微微颔首。
“联系上了。”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在每个人心里激起波澜。
“那位长老…怎么说?”夏树的声音有些干涩。
范无咎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山洞中央,寻了块平整的石块坐下,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散步归来。
“他很谨慎。”范无咎缓缓开口,字句清晰,“他没有承诺任何事,甚至没有明确表态。但他收下了我传递的信息,关于观星塔,关于镇魂印的备份核心,关于长老会可能存在的……私信。”
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向洞顶那些嶙峋的岩石,仿佛能穿透山体,看到外面那片波诡云谲的天空。
“他只说了一句话。”范无咎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真相,往往比立场更沉重。’”
真相,比立场更沉重。
这句话像是一句偈语,在山洞中回荡,含义模糊,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它没有给予任何保证,却也没有关上那扇可能存在的、微弱的希望之门。
“这……这算什么答复?”谢必安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眉头拧成了疙瘩,“模棱两可,和议会那帮老狐狸一个德行!”
范无咎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道:“能在议会立足至今,且对最高指令心存疑虑者,必然步步惊心。他能收下信息,并留下这句话,已是极限。这至少说明,议会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我们的行动,并非全无意义。”
夏树沉默着,咀嚼着这句话。他明白,那位素未谋面的长老,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旗帜鲜明地站在他们这边。能留下一个模糊的态度,一个潜在的观察者的位置,或许就是目前所能得到的最好结果。这意味着一丝变数,一丝在绝境中可能撬动局面的支点。
“足够了。”夏树深吸一口气,看向范无咎,“多谢前辈。”
范无咎摆了摆手,目光转向洞口那令人窒息的黑暗。“时间不多了。清剿队的先头侦察气息,半个时辰前,已经掠过这片区域百里之外。”
一句话,让刚刚因为一丝微弱希望而略有松弛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至极限!
百里之外!对于议会精锐的清剿队而言,这点距离,转瞬即至!
“他娘的!来得真快!”谢必安骂了一声,挂拐站起,眼中凶光毕露,“那就干他娘的!想抓我们,也得崩掉他们几颗牙!”
林薇的脸色更白了,下意识地靠近了夏树一些。楚瑶也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夏树用眼神制止了。
“前辈,”夏树看向范无咎,语气凝重,“您……”
他想问范无咎的打算。这位身份神秘、实力深不可测的前辈,一路以来给予了他们至关重要的帮助,但他终究是灵枢阁的客卿,与议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面对议会正式派出的清剿队,他的立场,将至关重要。
范无咎没有直接回答夏树的问题,他的目光,却缓缓扫过眼前这一张张年轻却已饱经风霜的脸庞。
他看到了林薇眼中的恐惧与坚韧交织,看到了楚瑶苍白面容下那股不屈的意志,看到了谢必安残疾身躯里依旧沸腾的战意和那股混不吝的守护之心。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夏树脸上,看着那双清澈却已沉淀了太多沉重责任的眸子,看着眉心那枚稳定流转着微光的引渡印。
他看到了挣扎,看到了痛苦,看到了绝望,但更多的,是一种在绝境中淬炼出的、近乎固执的“生”的渴望,和彼此之间用性命交织出的、牢不可破的羁绊。
这些年轻人,像是在狂风暴雨中紧紧缠绕在一起的藤蔓,纵然伤痕累累,却拼命地想要向着有光的地方生长。
范无咎常年古井无波的眼底,极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某个早已模糊在时光里的身影,也曾这样,带着一群不被命运眷顾的人,试图在漫漫长夜中点燃一堆微弱的篝火。
这时,谢必安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或者说,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掩饰内心的焦灼,他啐了一口,一把将一直揣在怀里、那卷由议会信使送来、烙印着燃烧眼徽记的兽皮卷轴掏了出来。
那卷代表着议会最高意志、充满不容置疑威压的“最后通牒”。
“狗屁的通牒!”谢必安脸上横肉抖动,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狞笑,双手抓住卷轴两端,看也不看,猛地发力!
“嗤啦——!”
一声刺耳的撕裂声,在山洞中显得格外清晰。
那卷蕴含着议会威严、足以让无数修士战战兢兢的兽皮卷轴,被他硬生生撕成了两半!紧接着,他像是发泄一般,将两片残骸再次对撕,直到将其撕扯成无数碎片,随手抛在地上,还用力踩了几脚。
“去他娘的议会!去他娘的长老会!老子不伺候了!”谢必安喘着粗气,瞪着牛眼,看向范无咎,“老范!你是个明白人!你说,这帮龟孙子干的是人事吗?啊?为了他们那点见不得光的勾当,就要把这么一群孩子往死里逼?!”
他指着夏树,指着林薇,指着楚瑶:“他们做错了什么?啊?不就是想活下去吗?!这他娘的也有罪?!”
谢必安的怒吼在洞中回荡,带着一种粗野却直指核心的悲愤。
范无咎静静地看着他发泄,看着那些飘落的卷轴碎片,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那丝波动似乎更明显了一些。
他没有看谢必安,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夏树,缓缓问道:“小子,怕吗?”
夏树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他握紧了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声音却异常平稳:“怕。但更怕辜负了他们。”
这个“他们”,指的是他身后所有的伙伴。
范无咎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似乎是一个……极其微弱的,类似于“笑意”的弧度。
他终于站了起来,白袍拂过地面,不染尘埃。他走到那堆被谢必安撕碎的卷轴碎片前,低头看了片刻。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依次看过夏树、林薇、楚瑶,最后落在满脸通红、兀自气愤的谢必安脸上。
“灵枢阁客卿长老范无咎,奉命监察叛逆夏树及相关人等。”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是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查,议会最高通牒所陈罪状,证据存疑,程序有失公允。且涉事长老会,行为多有乖张之处,恐有损议会清誉,背离守护大陆之根本宗旨。”
他顿了顿,山洞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范无咎的右手缓缓抬起,不知何时,那柄古朴的长刀已然悄无声息地握在了手中。刀身黯淡,却自有一股森然寒意弥漫开来。
他伸出左手食指,用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刀锋,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故,”范无咎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本座裁定,此令……无效!”
“无效”二字出口的瞬间,他指尖在刀锋上轻轻一弹!
“铮——!”
一声清越悠长的刀鸣,骤然响起,如同潜龙出渊的第一声长吟,瞬间冲散了山洞内所有的压抑和死寂!刀身之上,那些看似锈蚀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流淌过一丝极淡却无比纯粹的光华。
范无咎咧嘴,露出了一个与他平日清冷形象截然不同的、带着几分狂放不羁意味的笑容,目光灼灼地看向谢必安:
“谢胖子,刀,好久没真正擦亮过了。今日,便用议会清剿队的血,来给它开开锋,如何?”
谢必安先是一愣,随即,那张粗犷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甚至有些狰狞的笑容,他重重地将拐杖往地上一顿,放声大笑:
“哈哈哈!好!老范!就等你这句话!老子这条残命,今天就跟你们疯到底!黑白无常?嘿!老子看今天谁先勾了谁的魂!”
黑白无常!
谢必安与范无咎!这两位一路以来亦师亦友、身份莫测的强者,在此刻,面对着议会碾压性的力量,做出了他们最终的选择!
他们选择了站在夏树这一边,站在这群伤痕累累的年轻人身前,去对抗那看似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
无需再多言语。
夏树看着并肩而立的范无咎和谢必安,看着他们眼中那份决然的笑意和沸腾的战意,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底涌起,瞬间冲散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他重重地点头,千言万语化作两个字:
“走!”
目标——葬花渊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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