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甲板,鸦雀无声。
方才还热闹得像团火的庆功气氛,被这股子寒气一冲,连点热乎气儿都没剩下。
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锁在场子中央那两个人身上。
一个是高高在上,视天下为棋盘的君王。
另一个,则是刚出现,就带来了整个北境风雪的女人。
朱由检的手,就那么带着几分戏谑,挑着王异那张白得吓人的脸。
他的指尖,能清楚地感觉到,从她下颌传来的,是一种不像活人该有的阴冷。
“朕,给你一个复仇的机会。”
他声音带着皇帝才有的那种懒散劲儿和玩味。
“你,敢不敢接?”
这句问话,如一道惊雷,劈开了王异眼中的冰冷!
她那双毫无生气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些许动静。
她没开口。
可身上那股子国仇家恨凝聚起来的杀气,却猛地涨了起来!
那杀气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它化作了实质,带着血腥味,将整个甲板都变成了冰窟!
“唔!”
孙尚香离得最近,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喉咙里泛起一股腥甜,险些就喷出血来!
她身上那股烈火般的战意,被这股寒气一扑,几乎就要灭了!
她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那双总是带着骄傲的桃花眼里浮现出惊恐!
不止是她!
就连刚跟她称兄道弟的祝融夫人,那张总是挂着狂野笑脸的脸,也僵住了。
她猛地站直,鹰隼般的眸子死死盯着王异,全身肌肉紧绷,摆出了准备拼命的架势!
危险!
太危险了!
她那来自南疆丛林的野兽直觉,正在脑子里疯狂地嘶吼!
眼前这个女人,不是人!
是头从万年冰川底下爬出来的,只为复仇和杀戮而活的凶兽!
而秦良玉,这位向来沉稳的白杆兵统帅,此刻的脸色也前所未有的难看。
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按在了剑柄上,指节因为太过用力,都有些发白了。
她见过不怕死的兵,也见过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可她从没见过这种眼神,也从没感受过这种杀气!
这是一种把自己的一切,喜怒哀乐,甚至灵魂,全都献祭给复仇之后,才会有的,纯粹的死亡气息!
这个女人,就是为杀戮而生的!
然而,身在这股冰冷风暴中心的朱由检,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他松开手,任由那股刺骨的寒意从指尖散去。
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弯下腰,亲自扶起了这个单膝跪地的女人。
“起来吧。”
他的动作很轻,话里却有种不容反抗的威严。
他的手掌,按在了王异那结着冰霜的肩甲上。
一股能把人血液都冻上的寒气,顺着他的手臂就钻了进来!
换做普通人,这一下就能变成一坨冰。
可朱由检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他盯着王异的眼睛,在那片冰封的死水下面,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份名为“复仇”的疯狂!
好!
太好了!
这才是他想要的刀!
“你知道,朕为何召你前来吗?”
朱由检缓缓转身,重新走上台阶,坐回宽大的龙椅上。
他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就在朕的无双大军,在西南为国征战,打出我大明威风的时候……”
“北境,那些以为朕忘了他们的草原狼,闻着味儿就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满是压不住的火气。
“数万蒙古铁骑,冲破了大同防线,直接杀了进来!”
“他们像一群最贪婪的鬣狗,冲进了朕的羊圈!”
“所过之处,村庄化为焦土,良田沦为废墟!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死于非命!”
朱由检每说一句,王异那如冰雕般的身子,就轻轻颤抖一下。
她身上的杀气,就更浓一分!
甲板上空飘落的冰晶,也变得更密,更冷!
朱由检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钉在王异脸上,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他要的,就是点燃她心里的那把火!
“朕的大明男儿,被他们当作战功,随意屠杀!”
“朕的大明城池,被他们一把火烧光,成了废墟!”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越来越狠,每个字都狠狠扎在王异的心上。
“而朕的子民,那些手无寸铁的妇孺,被他们抓到北边,当成奴隶,生不如死!”
当“妇孺被掳,生不如死”这八个字,从朱由检嘴里说出来的时候。
咔嚓!
一声脆响。
王异握着剑柄的手,竟把那钢铁剑柄,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缝!
她的指节,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那些被她埋在心底最深处的血腥记忆,一下子全都涌了上来!
那座被围死的孤城!
城墙下面,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战友尸体!
还有……那些被敌人抓走,被活活折磨死的姐妹们……
一模一样的场景!
一模一样的悲剧!
一样的异族骑兵,一样的家破人亡!
“啊——!!!”
一声不像人能发出来的嘶吼,带着无边的痛苦和怨恨,从王异的喉咙里硬生生挤了出来!
她猛地抬起头!
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头一次有了表情!
一种恨到扭曲的狰狞!
两行血泪,从她眼睛里淌了出来!
“陛下!”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铁片在刮,却透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
“请给异一个机会!”
她再一次,重重地跪了下去!
这一次,膝盖下的甲板,竟然被磕出了一个浅坑!
“为陛下分忧!”
“为天下万民……”
她抬起头,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尽了所有力气,吼出最后四个字。
“复——仇——!!”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身上的杀气冲到了最高点!
以她为中心,周围十丈的甲板,全都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朱由检坐在龙椅上,高高地看着这个把自己完全变成了复仇工具的女人。
他知道。
这把为复仇而生的刀。
已经找到了它的新主人,也找到了它唯一该砍向的方向!
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冰冷又满意的笑。
满清铁骑?
好好享受你们最后的快活日子吧。
因为,朕的刀,要出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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