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奈惠、真菰和甘露寺被那声平静的“好玩吗？”问得面红耳赤，尴尬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们像是恶作剧被老师当场抓住的小学生，连眼神都不敢与他（虽然他没睁眼）对视，胡乱找了个“想起还有训练”、“要去准备晚饭”之类的借口，几乎是落荒而逃，瞬间房间里就只剩下蝴蝶忍和他。
蝴蝶忍看着姐妹们仓皇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床上依旧闭目养神、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他，非但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感到尴尬，反而被激起了一种“好啊，你居然耍着我们玩”的好胜心。
她双手抱胸，紫眸眯起，脸上挂上了那种甜得发腻、却字字带刺的笑容： “什么都知道还装睡，看来先生很喜欢被女生摸来摸去嘛？”
他依旧闭着眼，语气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 “为人处事，儒雅随和罢了。”
这句“儒雅随和”彻底点燃了蝴蝶忍的引线。她深吸一口气，一连串裹着蜜糖的冰刺便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去：
“啊啦~原来‘儒雅随和’就是躺着不动任人摆布吗？真是让我学到了新知识呢！”
“看来您这位‘先生’的癖好还真是独特，喜欢在睡梦中被人换衣服，品味真是高雅！”
“是不是我们打扰了您享受‘特殊服务’的美梦了？真是万分抱歉哦！”
“还是说，您这身‘儒雅随和’的皮囊下面，其实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期待？”
“怪不得睡得那么沉，原来是在体验这种‘被动’的乐趣啊？”
“早知道您有这种爱好，我就该把鎹鸦也叫进来一起围观，让大家都学习一下您的‘随和’！”
“看来卡撒特尔帝国的帝王礼仪，还包括了如何优雅地接受‘强制换装’这一项呢！”
“您刚才身上那闪闪烁烁的，该不会是兴奋的光芒吧？”
“真是失礼了，我们这些粗人，不懂您这种高层次的‘雅趣’！”
“要不要我现在出去，再给您多叫几位‘女仆’进来，继续您未尽的‘雅兴’？”
她一句接一句，语速又快又脆，毫不留情地把他“装睡”、“任由摆布”和那身奇异光纹都曲解成了某种奇怪的癖好，极尽挖苦之能事。
他安静地听完她这通狂轰滥炸，等她似乎暂时喘口气的时候，才慢悠悠地，依旧闭着眼，用一种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事物的语气说道：
“你不是挺像猫吗？我什么都没干，就躺在这里，你倒是先炸毛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了然的笑意，“还总是说不喜欢毛茸茸的动物，原来是因为自己就是吗？怕同类相斥？”
这一下，精准地戳中了蝴蝶忍的某个点。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被说中、却又无法承认的羞恼。
“你——！” 蝴蝶忍气结，脸上瞬间飞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刚才那流畅的阴阳怪气瞬间卡壳，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这只可恶的、闭着眼睛还能精准踩雷的“老狐狸”！
蝴蝶忍被他那句“猫”和“同类相斥”彻底点燃，理智的弦瞬间崩断！她忍不了了！一个箭步夸到他身上，双手揪住他前襟的襦衣，紫眸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对着他那张依旧平静（在她看来是欠揍）的脸，不管不顾地狂喷：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装睡看戏很得意吗？！”
“儒雅随和？我看是厚颜无耻！”
“动不动就摆出一副看透一切的样子，你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
“我辛辛苦苦绣衣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装深沉的吗？！”
“你身上那些破纹路是怎么回事？显摆你厉害是不是？！”
“看着我们为你担心、为你忙碌，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说什么最爱的人，你就是这么对待最爱的人的心意的？！”
“你除了会躺在这里说风凉话还会干什么？！”
“我真是疯了才会喜欢上你这种性格恶劣的家伙！”
“你睁开眼睛啊！有本事你看着我的眼睛说啊！”
一连串的怒吼，如同狂风暴雨，砸向他。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眼眶都因为激动而泛红。
最后，她几乎是嘶吼着，用尽力气喊出那句她认为最能刺伤他、也是她最想确认的话： “你睁开眼睛看着我说你讨厌我啊？！”
她需要一种极端的确认，哪怕是负面的，来打破他此刻那让她无比烦躁的平静，来证明他并非无动于衷。
他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然而，映入蝴蝶忍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无奈、恼怒或是任何她以为会出现的情绪。
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眸，此刻竟然蒙上了一层清晰的水光，眼眶泛红，包含了摇摇欲坠的泪花。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深不见底的悲伤与……恐惧。
他不睁眼，不是因为傲慢或戏谑。 他只是……不敢。 不敢看着为他精心刺绣、为他生气、如此鲜活地存在于他生命中的她，因为一想到这份温暖与真实，在未来的某一刻终将逝去，只剩下手中这件她亲手绣制的、冰冷华丽的官服，作为漫长永恒中唯一的念想，那巨大的悲伤与孤独就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什么都没说。 没有辩解，没有安慰，没有承诺。
可是，就在他睁开眼，露出那含泪目光的瞬间，蝴蝶忍所有汹涌的怒火，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嗤”地一声，熄灭了。
她读懂了他眼中的恐惧。 她猛地想起来了——自己这个强大到近乎神明的爱人，骨子里最深的恐惧，从来不是任何强大的敌人，而是失去。
他最怕的，就是她不能像他一样活到永恒。即便她能活下去，人类的百年寿数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弹指一瞬。他恐惧着注定的别离。
而且……以他的性格，如果世上真有转世，他也绝不会再去寻找她。
他不会用永恒的执念去“困住”她可能的新生。
他爱她，所以宁愿自己承受永恒的孤寂，也绝不愿成为她灵魂轮回的枷锁。
他想给的，是绝对的自由，哪怕这自由的代价，是他永恒的失去。
揪住他衣襟的手，无力地松开了。愤怒被一种更深沉、更酸楚的心疼所取代。
她看着他强忍泪水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发慌。
“我……” 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的言语，在那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与恐惧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房间内，只剩下他无声的悲伤，和她无言的疼惜。那件华丽官服上的莲花、梨花与梅花，静静地绽放着，仿佛在无声地见证着这场关于爱与别离、永恒与瞬间的悲伤预演。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与心照不宣的悲伤中，他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泪意浸润后的沙哑，却异常平静，如同在阐述一个古老的真理。
“火没有柴，就会熄灭，只留下灰。”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脸上，那双含泪的眼眸此刻如同深潭，映着她的身影。
“但火，不会怪柴为什么不持久。”
他微微停顿，让这句话的含义在空气中沉淀，然后，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地说：
“因为，是柴，赋予了他燃烧的意义，赋予了他那片刻的……永恒。”
他的目光温柔而哀伤，却带着一种了然的通透，看着她，仿佛透过她看到了所有短暂却绚烂的美好。
“忍，” 他呼唤她的名字，带着无尽的包容，“人总会想到以后，这无可厚非。”
他没有指责她刚才的愤怒，没有抱怨她的“短视”，反而理解了她所有情绪的来源——那源于对未来的不安，对失去的恐惧，而这，是人类面对注定逝去的美好时，最正常不过的反应。
他用这个比喻告诉她：
他是火，看似强大耀眼，甚至可能永恒燃烧（或渴望永恒）。
她是柴，是他生命的意义所在，是他光芒与温暖的来源。她的存在，定义了他“燃烧”的价值。
他不会怨恨她生命的“短暂”，因为正是这“短暂”的投入，才使得燃烧的过程如此珍贵，迸发出的光与热才如此撼动他的心魄，这瞬间的灿烂，于他而言，已是永恒。
他在告诉她，他珍视的是与她共度的每一个当下，是她在他的生命里留下的每一道印记——比如这件倾注了她心血的官服。
他悲伤于未来的别离，但他绝不后悔遇见她、爱上她这根“柴火”。
这份认知，比他任何眼泪或承诺，都更具力量。它剥离了所有情绪化的表象，直抵爱的核心——意义不在于占有时间的长短，而在于彼此照亮的那一刻，是否足够深刻，足以定义永恒。
蝴蝶忍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眼中那份深沉的、超越了占有欲的爱，所有的委屈、愤怒和不安，都在这如同偈语般的话语中，渐渐融化、消散，只剩下满腔化不开的酸楚与柔情。
她明白了，他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在乎到已经提前开始用整个余生去品味和铭记与她在一起的每一刻，也在用他的方式，提前预习着如何面对终将到来的永夜。
他撑起身子，伸出手，将她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拥入怀中。他的拥抱紧密，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以对抗那预想中未来的虚无。
“但是，”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幡然醒悟的决断，“让痛苦……留到最后再去清算吧。”
他微微松开她一点，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眸中充满了懊悔与怜惜。
“是我忘了……忘了你的感受。”他承认道，指腹轻柔地拭去她眼角不知何时溢出的湿意，“你还有我……你的余生，无论长短，我都将成为……你每一个清晨第一个醒来看见的人，和每一个夜晚入睡前，亲吻的最后一人。”
这是一个比任何山盟海誓都更加具体、更加贴近肌肤的承诺。它关乎日常，关乎陪伴，关乎将爱意融入生命最基本的呼吸节律之中。
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如同烙印般刻入彼此的灵魂：
“我爱你。”
……
当房门再次打开时，外面已是星斗满天。
他牵着蝴蝶忍的手走了出来。她的脸颊上还残留着动人的红晕，紫眸中水光潋滟，带着一种被彻底爱抚过后的慵懒与满足，以及更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而他，虽然神色略显疲惫，但眉宇间那份长久以来的阴郁似乎被冲淡了些许，一种安宁的、尘埃落定般的气息笼罩着他。
他最终满足了她那个在激烈情绪下产生的、带着些许“变态”意味的渴望——在她面前，卸下所有坚强的伪装，任由泪水与爱欲一同倾泻，将自己最脆弱、最真实的一面，毫无保留地交托于她。
那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结合，更是一场灵魂的袒露与互相舔舐伤口的过程。泪水咸涩，交织着彼此的呼吸与体温，将白日的争执、恐惧、悲伤与深沉的爱，都融化在了那极致亲密的无言之中。
夜晚的锻刀村静谧无声，只有繁星见证着这对爱人从风暴般的情绪中，终于寻得了属于他们的、短暂却坚实的港湾。前路依然未知，悲伤的预言依旧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但至少在此刻，他们紧紧相拥，确认着彼此的存在，比任何誓言都更加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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