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晨光中的那句“下周三是常规时间”,像一颗被投入心湖的种子,在过去的一周里,在温念初荒芜的情感废土上,悄然而顽强地生根发芽。希望与忐忑交织,让她坐立难安。
她反复揣摩沈聿怀那天早晨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句措辞。他评价她的照片“真实”、“勇敢”,这是客观的专业认可。他提到《孤岛》时,只说“构图和光影很好”,回避了所有情感层面的解读,这符合他一贯的作风。但他主动提出重启治疗,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与他之前冰冷划清界限的行为相悖的信号。
这意味着什么?是医生对“病情反复”患者的责任?还是……他内心也存在着某种不愿承认的、想要重新连接的意愿?
温念初不敢笃定后者,但仅仅是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就足以让她在踏入咨询室前,心跳失序,手心沁出薄汗。
新的周三,下午五点三十分。
温念初站在那扇熟悉的深色木门前,深呼吸了三次,才鼓起勇气推开。
咨询室内,一切如旧。阳光的角度,空气里雪松混合消毒水的气息,甚至沈聿怀坐的位置,都与记忆中的分毫不差。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衫,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在她进来时,平静地抬起,落在她身上。
没有欢迎,没有寒暄,也没有刻意的疏离。就像中间那段冰封的插曲从未发生过,他们只是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每周一次的治疗。
“坐。”他言简意赅。
温念初依言在沙发坐下,手指不自觉地在膝盖上蜷缩。
“过去几周,虽然治疗暂停,但看起来你并没有停止自我探索和疗愈的进程。”沈聿怀开口,语气是纯粹的专业分析,目光扫过她带来的、明显薄了许多的记录本,“你的展览,是一个重要的标志性事件。我们可以从你筹备和展出过程中的感受开始回顾。”
他没有提及那张《孤岛》,没有提及河边的偶遇,直接将话题引向了最安全、最符合治疗框架的方向。
温念初暗暗松了口气,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她收敛心神,开始讲述展览前后她的心路历程——从最初的恐惧退缩,到被苏苏和老陈鼓励后的挣扎,再到最终决定直面创伤、将“感受爱”公之于众的破釜沉舟。她提到了看到来宾反应时的紧张与欣慰,也提到了……展览结束后,那种巨大的勇气被抽空后的虚空与迷茫。
她叙述得很慢,努力用客观的语言描述情感,但某些瞬间的脆弱和无助,依旧无法完全掩饰。
沈聿怀安静地听着,偶尔用简短的提问引导她深入某个细节。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她脸上,专注而冷静,像是在分析一份重要的病例报告。
直到她提到“虚空与迷茫”时,他的指尖在桌面上几不可查地轻轻敲击了一下。
“这种在重大自我暴露(Self-disclosure)后产生的情绪回落,是正常现象。”他分析道,声音平稳,“你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呈现给外界,相当于进行了一次高强度的情感宣泄。宣泄之后,能量需要时间重新积累。重要的是,你成功地完成了这次‘暴露’,这本身,就是对ptSd症状的一次强有力反击。”
他的分析精准而富有支持性,像一张稳固的安全网,接住了她话语中流露出的不安。
温念初看着他冷静的侧脸,心中那点失落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种熟悉的、名为“被理解”的慰藉所取代。即使隔着专业的距离,他依旧能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状态,并给予她最需要的理性支撑。
“那么,”沈聿怀将话题拉回当下,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审慎的考量,“基于你目前的情绪状态和之前的治疗基础,我们今天可以尝试恢复肢体接触练习。”
温念初的心轻轻一颤。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
“考虑到中断带来的影响,以及需要重新建立安全感和信任度,”他继续说道,语气不容置疑,“我们从最初阶开始。掌心相对,静态贴合,三分钟。”
他没有选择更具挑战性的压力变化或拥抱,而是退回到了最基础的起点。这既是专业上的谨慎,或许……也隐含着他自己需要重新适应的考量。
两人再次走到咨询室中间的空地。
当温念初摊开掌心,悬停在半空时,她能感觉到自己指尖细微的颤抖。这一次,不仅仅是因为紧张,还夹杂着一种……久别重逢般的、复杂的悸动。
沈聿怀也抬起了手。他的动作依旧稳定,但当他的掌心即将覆盖上她的时,温念初敏锐地捕捉到,他那总是平稳如镜的呼吸,有了一瞬间几不可查的凝滞。
然后,微凉的、带着他独特体温的掌心,稳稳地贴合了上来。
!!!
熟悉的触感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与之前任何一次练习都不同。这一次,在那庞大的感官信息涌入的同时,温念初清晰地感觉到,一种更深层次的、无声的博弈在两人之间展开。
他的掌心依旧稳定,但贴合的力量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克制与试探。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完全是机械的执行,也不像关系缓和前那样带着刻意的疏离。这一次,他的贴合,像是在小心翼翼地丈量着某种看不见的界限,既维持着必要的接触,又警惕着任何可能越界的苗头。
而温念初,在最初的战栗之后,也悄然改变了自己的回应。她不再完全被动,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点莽撞的主动。她的掌心微微放松,带着一种安静的、开放的姿态,承接着他的触碰,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我在这里,我没有攻击性,我在尝试重新建立连接。
三分钟的静默,不再是单纯的忍耐,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对话。两个灵魂通过相贴的掌心,谨慎地交换着彼此都无法用言语明说的情绪——他的审慎与松动,她的忐忑与坚持。
当时钟指向终点,沈聿怀缓缓撤回了手。
他的脸色比练习前苍白了一些,额角有细微的汗意,但眼神却比刚才更加深沉难辨。他没有立刻评价,只是沉默地看着她,仿佛在重新评估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病人”与“病友”。
温念初也收回手,掌心那清晰的触感久久不散。她抬起头,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
重启的序章,已然奏响。
这是一场全新的、更加复杂的无声博弈。棋盘依旧是那间咨询室,棋子是他们的身体与心灵,而赌注,是两颗残缺灵魂最终能否真正靠近的微茫希望。
局,已再开。
下一集预告:
第一次重启练习在无声的试探中结束,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进入了一个更加微妙的新阶段。下一次见面,沈聿怀会提出怎样的练习方案?那场未完成的“拥抱”练习,还会被重新提上议程吗?而温念初心中那份日益清晰的悸动,又将如何影响这场“博弈”的走向?敬请期待第25集:《第25集:方寸进退,暖意暗涌破冰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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