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咽气那天,院里的老槐树落了满地白花。张翠兰用脚碾着槐花骂:“老不死的,死了都不安生,扫起来费力气。”
王建国蹲在门槛上抽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他娘断气前三天水米没沾,张翠兰说老人都这样,净是折腾人。最后那口气咽的时候,老人枯瘦的手还抓着炕沿,指节泛白,像要抓住什么。
头七夜里,王建国被尿憋醒,听见厨房有动静。他扒着门框看,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个佝偻的身影——是他娘,正蹲在灶前添柴。
“娘?”他嗓子发紧。
那身影没回头,灶膛里的火“噼啪”响,锅里飘出槐花香。王建国想起小时候,娘总在春天摘槐花蒸糕,白花花的糕上撒把白糖,甜得能把舌头化掉。
张翠兰被香味吵起来,叉着腰站在厨房门口骂:“死老婆子阴魂不散!还想浪费粮食?”她扬手要掀锅,手腕却像被什么攥住,疼得“嗷嗷”叫。
锅里的槐花糕突然炸开,滚烫的热气直扑张翠兰脸,她尖叫着捂着脸后退,撞倒了靠墙的腌菜缸。黄澄澄的腌菜滚了一地,混着她的鼻血,看着黏糊糊的。
“邪门了!”张翠兰捂着脸哭,“王建国你不管管?你娘要索我命啊!”
王建国没动。他看见灶台上摆着个粗瓷碗,碗里是半块槐花糕,上面还留着牙印——那是他娘昨天咽气前,张翠兰摔在她面前的,说“给你最后口饭,别再缠着我”。当时他娘已经嚼不动了,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张翠兰嫌脏,一脚把碗踢翻了。
接下来几天,张翠兰没安生过。她总说衣柜里有动静,打开却只有她的花棉袄;夜里想上茅房,刚迈出门槛就被绊倒,摔得膝盖青一块紫一块;更邪门的是,她藏在床底的私房钱,第二天准会出现在王建国娘的遗像前,一张张码得整整齐齐。
“这老东西肯定是记恨我不给她买药!”张翠兰在院里跳着脚骂,“她那病就是无底洞,凭什么要我掏棺材本?”
王建国蹲在槐树下抽烟,烟蒂扔了一地。他想起去年秋天,娘咳得直不起腰,张翠兰把药罐摔在院里,说“有那钱不如给我买件新衣裳”。后来娘就总说“不碍事,挺挺就过去了”,夜里疼得哼唧,还怕吵醒他们,咬着被子不出声。
这天半夜,张翠兰突然发疯似的砸门,王建国开了门,看见她头发散乱,眼睛瞪得溜圆:“她在我枕头底下塞槐花!全是刺!扎得我脖子疼!”
王建国往她脖子上看,果然有几道红痕,像被什么东西抓过。他没说话,转身去了娘的老屋。屋里积着灰,墙角的木箱还锁着,那是娘装针线和旧物的箱子。他想起小时候娘总把糖块藏在里面,等他放学回来偷偷塞给他。
张翠兰追过来,看见他要撬锁,扑上来就抢:“你翻什么翻?老东西能有什么好东西!”两人拉扯间,木箱“啪”地掉在地上,锁扣崩开了。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件打满补丁的旧衣裳,一沓用红绳捆着的毛票,还有个铁皮盒。王建国打开铁皮盒,里面是半包硬糖,糖纸都泛黄了,还有张纸条,是娘歪歪扭扭的字:“给建国留的,他爱吃。”
张翠兰的脸突然变得惨白,指着墙角说:“她在那儿……她盯着我笑……”
王建国抬头,只看见墙角结着的蛛网,网眼里沾着片干槐花。他突然想起,张翠兰总说娘偏心,有好吃的只给儿子,其实娘每次做槐花糕,都会偷偷给张翠兰留一碗,怕她不好意思吃,就藏在灶膛后面。
“娘从来没怪过你。”王建国的声音发哑,“她那天弥留之际,还拉着我的手说,翠兰嫁到咱家受委屈了,让我好好待你。”
张翠兰愣了愣,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哭得浑身发抖。她想起刚嫁过来时,娘在冬夜里给她焐脚;想起她生娃时,娘在产房外守了三天三夜;想起去年她回娘家,娘偷偷往她包里塞了二十块钱,说“别让建国知道,给你买根红头绳”。
那天之后,张翠兰像变了个人。她每天都去娘的老屋擦擦桌子,把那半包硬糖放在窗台上,说“娘,糖没化,您尝尝”。夜里再也没听见她惊叫,倒是王建国偶尔听见她在厨房,边蒸槐花糕边念叨:“娘,今天糖放多了,您别嫌甜。”
清明那天,张翠兰去上坟,烧了件新做的蓝布衫。火苗舔着纸衣,她蹲在坟前说:“娘,以前是我不好,您别往心里去。等明年槐花开了,我再给您蒸糕。”
风裹挟着槐花瓣徐徐飘来,静静地落在坟头的青草上,宛如谁在轻声叹息。王建国立于远处凝视着,蓦然间感到,娘似乎从未离去,她就隐匿在那槐花香中,在张翠兰蒸糕的热气里,于这个家中,安然沉稳地栖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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