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块浸透墨汁的棉絮,一点点压低槐树枝桠。我攥着刚买的矿泉水瓶穿过公园侧门时,保安老李正对着对讲机嘟囔:“西区湖边的灯又坏了,上周才换的……”
“张老师还绕湖散步啊?”他抬头看见我,眉头拧成个疙瘩,“这天都擦黑了,湖边邪性得很。”
我扯了扯衬衫领口笑了笑。作为附近中学的晚自习值班老师,绕镜湖走半圈是三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湖对岸的景观灯明明灭灭,像串快耗尽电量的萤火虫,倒比白日里多了几分野趣。
石子路被晚风浸得发潮,脚踩上去咯吱作响。湖心亭的木质栏杆在暮色里泛着青灰,我刚要坐下,就听见身后传来哗啦的水声。回头时只看见圈涟漪正从湖中心散开,暗绿色的水面像块被揉皱的绸缎,裹着些不知名的水藻慢悠悠晃。
“谁在那儿?”我扬声问,声音撞在对岸的柳树林里,弹回来时已经散了大半。
没人应答。倒是风卷着槐树叶落进水里,惊起更细碎的波纹。我拧开矿泉水喝了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时,忽然瞥见亭柱上贴着张泛黄的告示——“水深危险,禁止游泳”,右下角的日期被雨水泡得模糊,隐约能看出是七年前的字迹。
正盯着告示发怔,眼角的余光里忽然多了团白影。
那东西漂在离岸三米远的地方,长发铺在水面上像团散开的墨。我后颈的汗毛猛地竖了起来,手里的矿泉水瓶“咚”地砸在地上,滚进草丛里没了声响。
白影缓缓转过来。月光恰好从云缝里漏下一缕,照亮那张浮肿发白的脸。她的眼睛是两个黑洞,嘴却咧开着,像是在笑。
我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亭柱上。木头的凉意顺着衬衫渗进来,却压不住浑身烧起来似的热。那团白影开始往岸边漂,水波推着她的裙摆,露出半截青灰色的小腿,脚踝上系着的红绳在水里荡来荡去。
“救……救命……”她的声音像是从水底捞出来的,混着气泡破裂的嘶嘶声。
我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声。三年前刚搬进这附近时,就听邻居说过镜湖的旧事——七年前有个女学生在湖里溺亡了,听说那天也是这样的阴雨天,她穿着白裙子,脚踝上系着男朋友送的红绳。
白影已经漂到离岸边不足两米的地方。我看见她伸出手,指甲缝里还嵌着些黑泥。就在这时,对岸突然亮起道手电筒光,是保安老李的声音在喊:“张老师?你在那边吗?”
白影猛地沉了下去,像块被扔进水里的白布。水面上只剩那圈红绳还在慢慢打着转,很快也消失在暗绿色的涟漪里。
“我在!”我扯着嗓子回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柱在湖面上扫来扫去。“刚才好像听见水声,你没出事吧?”他把光柱打在我脸上,“你的脸怎么这么白?”
“没事,可能有点着凉。”我盯着水面,那里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老李突然“咦”了一声,弯腰从岸边捡起样东西。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见那是截湿漉漉的红绳,绳结处还缠着几根水草。
“这是……”我的话卡在喉咙里。
“前几年总有人在湖边捡到这玩意儿。”老李把红绳丢进垃圾桶,“都说像当年那个女娃脚上的。张老师,以后别这么晚来了,真出事咋办?”
我没应声,只觉得后颈一阵阵发凉。刚才在湖心亭,好像有谁的头发擦过我的脖颈,湿冷的触感现在还残留在皮肤上。
往公园外走时,老李还在絮絮叨叨:“去年有个小伙子不信邪,半夜来湖边钓鱼,结果鱼竿被什么东西拽住,差点被拖进水里……”
经过湖边的灌木丛时,我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啜泣声。这次我没敢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快到门口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灌木丛里闪过团白影,红绳在风里轻轻飘着。
第二天早读课,我发现后排的空位上放着本湿漉漉的语文书。那是班里最内向的女生林小满的座位,她已经三天没来上课了。书里夹着截红绳,和昨晚在湖边看见的一模一样。
“老师,小满说她最近总梦见有人在湖边叫她。”前排的女生怯生生地说,“她说那人穿着白裙子,让她去镜湖帮着找丢失的红绳。”
我的心猛地一沉。昨天在公园捡到红绳的位置,离小满家的方向不远。
放学后,我立刻往公园跑。保安老李看见我,神色凝重地递过来个证物袋,里面装着只湿透的白球鞋。“今早在湖边发现的,看着像你们学校的校服鞋。”
鞋码是37码,和小满的尺码一样。
那天晚上,我在湖心亭守到深夜。凌晨三点时,水面突然泛起涟漪,个穿着白裙的身影慢慢浮上来。这次我看清了,她的脚踝上缠着红绳,手里攥着只白球鞋。
“她还没来吗?”身影转向我,黑洞般的眼睛里淌出浑浊的水,“我等了好久……”
“你是谁?把小满怎么了?”我强忍着恐惧喊道。
“我在找我的红绳。”她缓缓抬起手,水草从指缝间掉下来,“那天我掉了一只鞋在湖里,他说会帮我找回来的……”
就在这时,对岸突然亮起手电光,是老李带着警察来了。强光照射下,白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团雾气消散在水面上。湖面上漂着只白球鞋,旁边是截散开的红绳。
三天后,潜水员在湖底的淤泥里找到了林小满。她蜷缩在当年溺亡女生的骸骨旁,手里紧紧攥着截红绳。医护人员说,她只是呛了水昏迷过去,身上没有任何外伤。
醒来后的林小满说,她总听见湖里有人叫她的名字,说要跟她换个地方待着。“她说岸上太挤了,湖里好安静。”
后来,公园的镜湖被抽干清淤,工人在淤泥里发现了具完整的骸骨,脚踝处还系着半截红绳。骸骨旁放着只生锈的戒指,据说是当年那个女生的男朋友送的定情信物,他在女生溺亡后就失踪了。
清淤后的镜湖再也没出过怪事。只是偶尔有晚自习回家的学生说,在月圆之夜,能看见湖心亭里坐着两个身影,个穿白裙的女生正和个穿校服的女生说着什么,红绳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我再也没在晚上去过镜湖。但每次经过公园,总能看见保安老李在湖边散步,手里攥着截红绳。他说这样能让那些游荡的灵魂安心些,别再缠着活人了。
今年教师节,林小满回学校看我。她的手腕上戴着条新的红绳,说是在庙里求的平安绳。“老师,我现在不怕了。”她笑着说,“那天在湖里,我好像看见她对着我笑,然后就有股力量把我往上推……”
说话时,窗外的槐树叶突然沙沙作响。我看见窗台上落下片湿漉漉的叶子,叶尖缠着根细如发丝的红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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