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听说“接阴生婆”,是在奶奶弥留之际。
那天夜里,乡下的土坯房里飘着浓重的草药味,奶奶躺在炕上调匀了呼吸,突然攥紧我的手,枯瘦的指节泛着青白:“阿棠,若我走后你娘有孕,切记要找巷尾的刘婆接产,旁人……旁人接不住阴胎。”
我那时刚满十六,攥着奶奶冰凉的手只觉得荒唐——娘三年前就没了生育的心思,再说“阴胎”是什么?可没等我追问,奶奶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奶奶的葬礼办得潦草,乡下人本就忌讳白发人送黑发人,加上奶奶走前说的“阴胎”,邻里们更是躲着我们家走。出殡那天,巷尾的刘婆倒是来了,她穿一件洗得发灰的蓝布衫,头发用黑布帕子裹得严实,站在人群最后,眼睛直勾勾盯着娘的肚子,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拉着娘往屋里躲,刘婆却突然开口,声音又哑又涩:“姑娘家莫怕,你奶奶早托了梦,说你娘怀的胎金贵,得我来接。”
娘的脸“唰”地白了,下意识摸了摸小腹——她最近确实总犯恶心,以为是 grief 伤了脾胃,竟没往怀孕上想。我当时只觉得刘婆是故弄玄虚,拉着娘进了屋,还把院门关得死死的,心里暗下决心,绝不让这个怪老太太靠近娘。
可没过多久,娘的肚子竟真的鼓了起来,速度快得吓人,才半个月就像怀了三四个月的样子。更怪的是,娘夜里总说梦话,一遍遍喊着“别抓我”“孩子是我的”,白天却精神恍惚,连饭都吃不下。
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号完脉就慌慌张张地走了,只留下一句“这胎邪性,我治不了”。爹急得团团转,蹲在院子里抽了半包烟,最后红着眼看向我:“阿棠,去……去请刘婆吧。”
我咬着牙往巷尾走,刘婆的院子比我家还破败,木门上挂着褪色的蓝布帘,帘后飘着一股奇怪的香味,像是艾草混着陈年的血腥味。我刚要敲门,布帘突然自己掀开,刘婆端着个黑陶碗站在门口,碗里盛着暗红色的液体,冒着热气:“来得正好,给你娘端回去,早晚各一碗,能保她夜里不做梦。”
我捏着鼻子接过碗,液体黏糊糊的,凑近闻还有点腥气,忍不住问:“这里面是什么?”
刘婆的眼睛沉了沉,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不该问的别问,想保你娘和孩子,就照我说的做。”
我不敢再多嘴,端着碗跑回了家。娘捏着鼻子喝了半碗,剩下的全倒了,可那天夜里,她竟真的没说梦话,睡得很沉。从那以后,我每天都去刘婆家端药,她从不跟我多说废话,只偶尔盯着我的眼睛看,看得我浑身发毛。
转眼到了腊月,娘的肚子已经大得像个圆鼓,却迟迟没有生产的迹象。刘婆说这胎要等“阴时”才肯出来,让我们备好艾草和红布,还特意叮嘱我:“生娃那天,你得在门外守着,不管听见什么都别进来,也别让旁人靠近。”
我心里虽怕,却还是点了头。腊月二十三那天夜里,雪下得很大,娘突然喊肚子疼,额头上滚着冷汗。我赶紧去叫刘婆,她来得很快,手里提着个黑布包,进门就把我往外推:“守好门,天亮前别进来。”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我抱着胳膊蹲在雪地里,耳朵贴在门上听动静。屋里先是传来娘的痛呼声,后来竟渐渐没了声音,只剩下刘婆的低语,断断续续的,像是在念什么咒。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见屋里传来婴儿的哭声,不是清脆的,而是像小猫似的,细弱得几乎听不见。我刚要推门,就听见刘婆喊:“别进来!还没好!”
我手一顿,又缩了回去。可没过多久,屋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闷响,接着是刘婆的惨叫声。我心里一紧,也顾不上她的叮嘱,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炕上的景象让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娘躺在炕上,脸色惨白如纸,肚子已经瘪了下去,却不见婴儿的踪影。刘婆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剪刀,鲜血染红了她的蓝布衫,她的眼睛瞪得很大,盯着炕底,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而炕底下,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握着门框才没站稳,牙齿不停地打颤,却还是壮着胆子往炕底看——昏暗的光线下,一个浑身青紫的婴儿正趴在地上,小小的手爪抓着刘婆掉在地上的黑布包,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睛是浑浊的白色,没有一点黑瞳。
“阴……阴胎……”我想起奶奶说的话,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
那婴儿像是听见了我的声音,慢慢转过头,朝着我爬过来。它爬得很快,小小的身体贴在地上,留下一道湿漉漉的痕迹,竟带着股血腥味。我吓得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刚跑到院子里,就看见爹举着锄头冲了进来:“阿棠!怎么了!”
“炕……炕底下有东西!”我指着屋子,声音都在抖。
爹皱着眉往屋里走,我跟在他身后,手里紧紧攥着根木棍。可等我们走到炕边,炕底下空荡荡的,只有刘婆的尸体躺在地上,胸口的剪刀还插着,黑布包被打开,里面掉出几扎黄纸和一个小小的木头人,木头人身上写着娘的生辰八字。
“哪有什么东西?”爹疑惑地看着我,“你是不是吓糊涂了?”
我愣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炕底,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梁往下淌——刚才明明看见那个婴儿了,怎么会不见了?难道是我眼花了?
那天夜里,村里的人都来了,看着刘婆的尸体议论纷纷。有人说刘婆是接生时失手,被产妇家属杀了;也有人说刘婆接了太多阴胎,遭了报应。村长让人把刘婆的尸体抬走,又找了个稳婆给娘检查,稳婆说娘身子虚,孩子没保住,让我们好好照顾。
可我知道,孩子没丢。
从那天起,家里总发生怪事。夜里总能听见婴儿的哭声,从炕底传来,细弱却清晰;娘的枕头边,每天早上都会出现几根乌黑的胎发;更怪的是,爹的脸色越来越差,眼窝深陷,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精气。
我想起刘婆的黑布包,偷偷去翻她的院子,在柴房的角落里找到一个木盒子,里面装着一沓泛黄的纸,上面记着村里近十年的接生记录,其中有三行被红笔圈了起来,后面写着“阴胎,已接”,而最后一行,是娘的名字,后面画着个叉。
盒子最底下,还压着一张照片,是个穿蓝布衫的女人,抱着个婴儿,眉眼竟和刘婆有几分相似。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民国三十七年,接阴胎,女,留三载。”
我拿着照片浑身发冷——民国三十七年,到现在已经快六十年了,刘婆怎么会有这么老的照片?难道照片上的女人,是刘婆的母亲?
那天晚上,我没敢回屋睡,坐在院子里守着。后半夜的时候,炕底的哭声又响了起来,比往常更响,还夹杂着娘的呻吟。我拿起木棍冲进屋,看见娘躺在炕上,脸色青紫,那个浑身青紫的婴儿正趴在娘的胸口,小小的嘴贴着娘的脖子,像是在吸血!
“放开我娘!”我尖叫着举起木棍,朝着婴儿砸过去。
婴儿猛地转过头,白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嘴里还叼着一缕娘的头发,嘴角沾着血迹。它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从娘的胸口跳下来,朝着我扑过来。我吓得闭上眼,却没等来疼痛,只听见“吱呀”一声,门被风吹开,婴儿竟顺着门缝钻了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我赶紧扑到炕边,娘的脖子上有两个小小的牙印,还在渗血,呼吸已经很微弱了。我抱着娘哭,爹听见动静跑进来,看见娘的样子,红着眼就往外冲:“我去找那个东西!”
“别去!”我拉住爹,把照片和接生记录递给他,“刘婆接的不是普通的阴胎,她是在养胎!那个婴儿已经活了快六十年了,它靠吸人的精气活着!”
爹看着手里的纸,手不停地抖。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邻居的喊声:“不好了!村长家的孙子没气了!脖子上有牙印!”
我和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那个婴儿,又去找下一个目标了。
我们赶紧抱着娘去村里的卫生站,医生给娘输了液,她的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卫生站的灯亮了一夜,村里的人来了又走,都在说村长家孙子的事,有人说看见一个浑身青紫的婴儿在村长家门口晃,还有人说听见婴儿的哭声。
天快亮的时候,娘醒了,拉着我的手虚弱地说:“阿棠,我看见刘婆了,她跟我说,那个婴儿是她的女儿,当年她接阴胎时动了恻隐之心,把孩子留下了,可孩子靠吸精气活着,她只能一次次找孕妇,让孩子借胎重生……”
我这才明白,奶奶为什么让娘找刘婆——刘婆欠了奶奶的情,当年奶奶帮她藏过那个婴儿,所以她才会来帮娘。可刘婆没想到,这次的阴胎已经成了气候,竟杀了她。
那天中午,村长带着人在村里找那个婴儿,最后在刘婆的柴房里找到了它。它蜷缩在木盒子里,已经没了气息,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化成一滩黑水,渗进了土里。
娘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可脖子上的牙印却一直没消,像是个永远的印记。后来我才知道,刘婆的女儿当年借的第一个胎,就是奶奶的姐姐,可那个孩子生下来没活过三天,就被刘婆藏了起来,从此开始了借胎重生的循环。
今年清明,我去给刘婆上坟,她的坟前放着一个小小的木头人,身上写着她女儿的名字。我烧了些黄纸,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她们母女俩能早日安息,也希望那个关于阴胎的秘密,永远埋在深巷的泥土里,再也不要被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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